胤善駐足遲疑片刻,才道:“沒能問出來,許是隻有采妖人的首領才知道。”
“采妖人的首領在何處?”洌滳說着要起身,又被蘇方給按下。
“是夷兂麼?夷兂之前在山莊,此時便不知曉了。”則今道,“你們剛走,夷兂便帶人來山莊抓明延。我不得已隻帶了幾位叔伯和春暮逃出來,留下了她。他們抓了人,難道沒有回宮麼?”
胤善微微搖了一下頭,又問:“他們抓會介合做甚麼,要斬草除根也該抓會衆餘才對。”
則今答道:“業元不知所蹤,許是早已落在了他們手裡。”
如此便更說不通了。胤善皺了皺眉:“宮裡每個地方我都探知過,他也不在。”
“采妖人十分狡詐。”薄棠斥啞着嗓音開了口,“抓人肯定有目的。”
“恐怕他不敢輕舉妄動。”将采妖人從宮裡招搖過市全帶出來,便是留給夷兂的信息。胤善默口片刻又道,“我去看看戎弱。”
淨玉玦在隔壁睡,玉子兒守着他。胤善進去尋了個由頭将玉子兒支走,方才至得榻前輕輕坐下,掀開被褥尋得方才與自己腿上被刺相同的地方。白色褲腿上已然印出紅色血迹,胤善使勁戳了個洞再撕開,嗞啦的一聲,現出褲腿下鮮血淋淋的傷口。胤善看得皺起眉,伸出溫熱的手掌覆在傷口上默念起示穹之脈超然時光的口訣,讓淨玉玦的身體得以回溯到受傷之前,末了收起神息掀開手掌安心許多。
淨玉玦睡得十分沉,不覺胤善此番動靜,胤善重新替他蓋好被褥定定看他許久便大膽起來,勾了僅剩的那縷青絲繞在手指間纏弄一番後才松開,試探着向他面頰伸出手。手指在即将觸摸淨玉玦的肌膚時踟蹰起來,停在半空頓了許久終于忐忑地輕輕碰上,不敢亂動,在眼尾下滑了滑便縮了回去。
“唉……”胤善重重歎口氣。
隻有在淨玉玦沉睡不知雲和月時胤善才敢袒露心緒大膽觸碰他。雖說是大膽,卻也從來都不肆意,就輕輕地、淺淺地,撫上那麼一下子便克制地收回手,害怕夢裡的淨玉玦有神知,猜破了他的心思。更怕自己觸碰得太久再也關不住心中的思念,變得貪婪醜陋,而傷害了他。
神麼,哪能被凡間之物給染上塵屑束了靈性呢。
胤善也有些累了,可又想再繼續多看淨玉玦兩眼,索性換至榻下席地而坐,面朝淨玉玦歪着腦袋枕在榻邊直直盯着他看,不知不覺間便睡去。
再醒來時已是黎明拂曉前,他因脖子扭得疼而皺起的眉頭被人用手指戳上來,耳邊是淨玉玦懶綿綿帶笑的聲音:“睜開眼睛看到你,我還以為在做夢。”
胤善揉着脖子坐起身,正好對上淨玉玦的目光:“甚麼時候醒的?”
緩了緩,淨玉玦才笑道:“不記得了。好像醒了很久,又好像才醒。”
“怎麼不叫我。”
“想多看看你睡覺的模樣。”淨玉玦向胤善伸出手,“讓我摸摸你的臉。”
胤善以為是自己昨日的動作暴露,心裡不禁有些慌張。
淨玉玦一見他這模樣便笑出了聲:“你臉紅甚麼。”
“熱。”憋了許久他才憋出這個字。
“快立夏了。”沒有等來胤善,淨玉玦隻好垂下手搭在榻邊。
胤善瞥了眼那隻垂下的手也不好再主動提起,便轉了話頭:“采妖人我帶回客棧了,但是他們首領不在,沒能問出潮湆的下落。”
“嗯。”淨玉玦懶懶應了一聲又閉上眼,“不讓玉銀兒玉子兒随意殺生,是因為神仙不講恩怨,沒必要取一條性命。但你們不同,所以我不會阻止,自然,也不會動手。”
“我明白,最終如何處置采妖人由洌滳與薄棠斥來決定。”
淨玉玦笑笑,打了個哈欠便不再繼續言語。胤善輕聲喚了他兩句不得回應,便以為他睡着了,垂下目光睇得他搭在榻邊的手愣愣看了片刻,小心翼翼挪前去輕輕捧起來,再次擡眼确認淨玉玦沒有醒才将那隻手貼上自己的臉頰。
“何必偷偷拿我的手去摸自己的臉呢?”
胤善被突然傳來的聲音吓壞了,立馬甩開淨玉玦的手驚羞地瞪着他:“你……?!你裝睡!”
淨玉玦低聲笑起來,擡手伸向胤善:“過來。”
胤善内心百轉糾結,但終歸還是妥協于自己心裡那份渴望慢慢将臉湊近淨玉玦手邊任他細細撫摸,垂着目光不敢看他。
“别再總背着手了,我希望你能碰碰我,我也能碰碰你。”
“碰得多了,隻怕我心裡的猛獸便再也不會安分。”
臉上的手忽然無力垂下去,胤善來不及接住。這回淨玉玦是真的睡着了,不知道有沒有聽到他将才說的那句話。
胤善握住那隻手放到自己臉頰上緊緊與它貼在一起,不時親吻着掌心:“你都不知那猛獸有多可怕,光是不讓它蘇醒我便已耗盡心神,哪裡敢放它出來。”
他終于還是将淨玉玦的手放下,沒再讓自己多握片刻。
從淨玉玦房中出來他便去客棧外看被抓的采妖人。此時洌滳已被蘇方扶着站在門外讓玉銀兒解除障界放他進去報仇,蘇方勸不住他,見得胤善出來便立即向他尋求幫助。
遠處傳來鐘聲十一下,家家戶戶皆是是身披不整的衣衫一面穿一面驚慌跑出來,見得街上被抓的采妖人神色惶恐又困惑,最終來不及問便朝鐘聲響起的地方跑去。
客棧的掌櫃與小二也急忙出來,被蘇方攔住問起緣由才急切道:“鐘聲響,是新皇召見子民,去晚了的便會被怪物殺死。”他看向那些正瞪大雙眼直勾勾盯來的采妖人,害怕得往後縮。
“别怕。”胤善跨出一步擋在掌櫃面前,“新皇是夷兂?”
掌櫃點點頭,繼而挺胸豁出性命央求道:“諸位若能除掉這些人,便是兆桑的救世神仙。你們有辦法抓住他們,想必……想必也有辦法對付那些怪物。救救我們罷……”
遲疑片刻胤善才應下,轉頭對玉銀兒道:“看好小的。”
而後他前去請了玉子兒與龍太子,随自己一同去集會處見采妖人的首領。
集合之處是在宮城門外,數千人戰戰兢兢跪滿了一夜而起的高台四周不敢擡頭,留出一條寬闊大道恭迎即将到來的新皇。
大鐘懸于城牆哨塔之上,已是沒被敲響了。
七名采妖人坐在妖傀肩上慢慢走過大道上了高台,隊末那人手握鐵鍊拖拽着即将被他們當衆處決之人。
那是會介合。她頭發淩亂衣衫有損,雖是被綁住雙手腳戴鐐铐卻依舊端正身姿十分高雅,半點沒有正受屈辱的狼狽。即使上了行刑台後她被人強迫跪下,也仍舊擡着頭。
“擡起頭來!”她大聲對叩拜異端的百姓道。
伏地不起的百姓左右相觑,沒聽見采妖人對此有言語才試探着擡頭朝行刑台上看。有人認得會介合,不由得小聲驚呼一句公主,眼中有淚。此話被旁邊的人聽見,便有更多的人紛紛擡起了頭。
“我乃是兆桑公主會介合,今日即将被行刑!”會介合繼續高聲道,“你們必須親眼看着,記在心裡!會氏雖覆滅,但兆桑永不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