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程回帝焉的消息傳到了會介合耳朵裡,她領着群臣前來送别,身邊除了決意留下來的引以與則今,還有蘇芳。蘇芳已是知曉自己死裡逃生的秘密,特意走到沂澈跟前向他行大禮。
沂澈難得神情稍微變了變,似乎頗有些不知所措:“你不必謝我。”
蘇芳直起身來笑道:“如何能不謝。”
可她越是笑得開心,沂澈便越是感到悲涼:“你若想得解脫,便來帝焉或是浣甯山尋我,我叫沂澈。”
“即便不是尋求解脫,我也會去看望恩公。”
他不知如何接話,隻好拉下鬥笠遮住臉。
送别的言語說過幾回後,會介合忽然湊近胤善跟前半真半假大聲對他說:“實在可惜,你若不是帝焉皇子,我便要娶你做驸馬了。”
聽得此言胤善還算淡然,背手躬下些許背在會介合耳邊小聲道:“我要做的,是皇帝。”
會介合稍愣了愣,随後哈哈笑起來。
大張旗鼓地送走這一行,回宮時守門的侍衛告訴她太子殿下先前已然回來了。她遣退諸臣隻留下兩隻癸蛇與蘇芳在身邊,端起公主的架勢向朝宮内走去,剛上石階至得殿門外便看見她那太子弟弟舒舒服服地坐在朝宮帝幾皇座上。
“弟弟,你終于回來了。”會介合一面跨過門檻走進去一面道。
會衆餘擡了擡搭在憑幾上的手:“既然你殺了夷兂收回兆桑,便該尊呼寡人為一聲陛下。不過念在你護國有功,明日上朝時寡人便封你為靜安長公主,賜婚定國侯的長子。希望你夫婦二人今後也能繼續為寡人為兆桑盡忠。”
會介合笑了笑,走到帝座前俯視着會衆餘:“我的婚事我自己會做主。”
感受到壓迫,會衆餘提了一口氣坐正了些道:“三年前你就該嫁人了,繼續耽擱下去隻怕會被世人看笑皇家的笑話。難不成,你還指望我養你一輩子?”
“笑不笑話的暫且不提,這個位置你敢坐麼,就不怕那些被你出賣的人夜夜來找你?”
會衆餘不屑地笑起來:“我是先皇唯一的血脈香火,既然是為了兆桑而赴死,他們便不該來找我,否則談甚麼江山永固千秋萬世!姐姐,你也不希望會氏的天下最後落入異姓之人手中罷?”
以世俗之理來論,的确如此。可世俗之理未必全是對的。會介合握緊袖中的匕首。
“皇位隻有寡人能坐!”會衆餘還在繼續說道,“你們籌謀三年不也是為了将寡人送上這個位置。如今寡人遂天下人之意成為皇帝,不是理所應當、不是衆望所歸麼!姐姐,寡人的親姐姐,死去的人都不與我計較了,你還在計較甚麼?”
會介合沉下一口氣緩緩閉上雙目,再睜開時猛然抽出袖中匕首割開了會衆餘的脖子。噴濺的血呲了她一身,手上、臉上,就連頭上的珠钗也被染了色,可比起弑親之痛,如今卻更多是解脫。她拉起會衆餘扔下台階,轉身端莊地在皇椅上坐下,冷漠看着自己的弟弟在地面掙紮。
會衆餘驚懼地瞪着雙眼不顧傷口淌着血往回爬,伸手摸上會介合的鞋求她能救自己一命:“姐……姐……”
會介合俯身摸上會衆餘的臉,溫柔笑道:“弟弟,你前些日子對我說的那些話對極了,這的确是個吃人的世道,強吃弱,富吃窮,上吃下,唯有用些非一般的手段才能安己安天下。多謝你讓我醒悟過來,更多謝你的愚蠢,使我不再拘泥于男女尊卑,沒了隻能嫁為人婦的無奈。你無法想象我這一刻有多痛快。放心去罷,兆桑便交給我了。”
“毒……毒婦……!”
蘇芳退出殿門大喊:“有刺客刺殺陛下,快來人将他拿下!”
匆忙趕來的侍衛沖入殿内,隻怔愣了一刹那便拔出武器将會衆餘從帝幾旁拉開。
蘇芳轉頭看向在殿門旁守候的引以與則今:“以前,兆桑從未有過女帝,不過今日起則不同了。”
“癸蛇一直以來都是如此。”說完此話則今才醒悟過來,當即轉頭去看引以的反映。
引以蹲在他腳邊望着天上的雲發呆,假意沒聽見:“仙君去了帝焉,想必是沒有閑情逸緻喝茶睡覺了。”
侍衛将會衆餘的屍首由殿内拖出來,蘇芳給他們讓開路,順勢近得兩隻癸蛇跟前來問道:“帝焉在何處?”
引以指着天上的雲:“以車馬腳程來算,往西兩年才到。”
“若以神仙的腳程而論呢?”
“半日。”
半日後,那一行仙妖便已到了帝焉的半空之上。
不待至得汝陵,識祿便請龍太子放自己先回一趟家去探望雙親與弟弟。胤善不着急回宮,索性打算就此慢慢走去汝陵,沿途正好仔細瞧瞧帝焉浮華之下最真實的模樣,便托龍太子降下祥雲。龍太子自然是答應,于一處人迹罕至的山林深處落地。
有位老人腰間挂一隻竹簍杵着棍子正上山來,迎頭見得這行面生的外鄉人當即退到一旁竟是側身跪下了,弄得仙妖數位面面相觑。
胤善徑直上前去蹲在老人面前問道:“老人家,你認識我?”
“雖然不認識,但想必諸位定是城裡來的上官大人。”
胤善轉頭看了看淨玉玦,起身時順勢扶了老人一把:“這附近是甚麼地方?”
老人起身後面帶困惑:“這處是霧河村。”踟蹰片刻他又壯着膽子問,“幾位是初來霧河村?”
“路過此地。你口中城裡來的上官,是指那些為朝廷做事之人?”
老人欲言又止,片刻後才道:“幾位若是路過此地便不要再多問了。山腳下是霧河村,往東四十裡路有座聞宵城。那是離霧河最近的城,此時去正好可以趕上夜裡落腳。”
“老人家,你家中有人生病了?”見老人驚疑地轉頭看來,淨玉玦便指了指他腰間的小竹簍,“我會一些醫術,不妨讓我去你家看看。”
老人先是喜了一下,随即便低下頭沉思了半晌才緩緩開口:“醫術我也會一些,倒是能看,可惜的是沒有藥。”
“這麼大座山,怎麼會沒有藥呢?”玉子兒聲音頗是有些洪亮,被雲染一拽才稍稍收斂了些。
“已經被采光了。”老人重重歎口氣,“幾位恐怕不是帝焉人士,所以才不知情。自打當今聖上派皇子去尋長生丹,各地官商便開始四處收集藥材。霧河山中原本有許多名為人參的靈藥,可自從汝陵的上官來了之後,便再難尋得一棵了。”
“原來如此。”淨玉玦看向胤善等着他決定。
胤善不露聲色繼續問:“官商收集藥材來何用,你可知道?”
老人擡眼仔細看得胤善片刻,才道:“知多禍多,年輕人,還是莫要再追問了。”他說完便杵着棍子繼續朝深山中走去。
玉子兒不明白他此去有何用處,便将他攔下問道:“你不是說山裡已經沒藥了麼,怎麼還往裡去?”
“總得試一試,興許還能尋得一兩棵。”說完這番話後老人頓了頓,又道,“還請諸位權當今日沒有見過我,不要向旁人提及此事。”
“好。”胤善應下了。
然而他雖是應下了,卻并不打算就此作罷。
傍晚當老人在山裡尋而無獲回到村莊時,卻發現那仙妖一行竟是到村裡來了,正在他家院外土牆上坐着與村民閑聊。
“你們沒進城?”老人十分驚訝,想不明白他們何故要留下。
淨玉玦笑道:“口渴了,來讨點水喝。”他身旁的幾隻妖便應聲端起手中的土碗喝了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