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銀兒睇向垂着腦袋沒有動靜的淨玉玦,不知該如何道别才好便索性拉了拉他的衣袖:“仙君……”
淨玉玦依舊沒有太多反應。閻冢從高座上下來走到玉銀兒面前,瞥了眼淨玉玦,伸手抓向玉銀兒:“萬生萬物各有所歸,歸而法,法而道。”
“仙君,我走了。”
幽幽飄來的最後這一句話叫淨玉玦渾身一顫。他猛然擡頭看去,卻隻見得閻冢攤開的手掌中有一顆泛着藍晖的白玉珠,哪裡都沒了玉銀兒的身影。
“嫂嫂!”上衍驚呼着闖入殿中全然不怕兩旁氣勢兇惡的判官,“嫂嫂為何不見了?”
閻冢握緊玉珠收回手,一面轉身走回高座一面道:“殿外的魂魄你随時可帶走。”
“子翁,嫂嫂去何處了?先前分明還在殿中。”說罷他擡眼看了看閻冢,收回目光又道,“方才我見幽天口中念念有詞,嫂嫂的身體便化成青煙飄去他手心。莫非是幽天使出術法将嫂嫂給送了回去?”
“是回去了。”淨玉玦沉沉道,木緩緩地轉身往外走。
生時常年觀人顔色的上衍覺着淨玉玦的态度有異,便追在他身旁連連問道:“回哪裡去了?是哥哥身邊麼?還是嫂嫂出了甚麼事?子翁臉色難看,是嫂嫂出事了的緣故?”
淨玉玦擡起慘白的一張臉愣愣看向上衍,不知怎麼的,便将玉銀兒真正去處說與上衍聽了。上衍聽得十分錯愕,許久了才回過神來又問:“哥哥知道麼?”
“若非是到了這裡,連我都不知道。”淨玉玦長歎一口氣,凄慘地發笑,“當真是好一個天恩。”
“子翁,那嫂嫂她……”
“沒了。”
上衍踟蹰片刻鼓足勇氣走回大殿向閻冢作禮:“我自知是戴罪之身,不得僭越,可識祿定還等着玉銀兒回去,懇請幽天寬恩,放過她。我願代她受罰,無論是三萬年還是千百萬年,刀河油鍋我都受得。”
閻冢定定看得上衍片刻,問道:“你想見你的兄長?”
“無時不刻都想。”上衍臉上并不見絲毫喜悅,“但若能讓嫂嫂與哥哥見上一面,我不見也可。”
“玉銀兒非天生非天養,出世便帶着特别的使命。”像是刻意說給淨玉玦聽一般,閻冢提高了話音,“眼下,她的使命大抵已經結束,便該是還道于天,歸去了。”
“那便讓她與識祿最後再見上一面。”咬咬牙,上衍又道,“我願以自己的輪回來換此機會,”
閻冢皺起眉頭困惑不已:“你當真願意用自己的輪回來換?隻需再熬兩萬年,你便能重新轉世。”
上衍神情軟下來,隐隐一點陰郁:“比起前世的弟弟,他定是更想見嫂嫂。況且,即使我輪回成人走到他面前,我與哥哥也不過是兩不相識罷了,誰又還認得誰。”
凡人究竟為何執着又為何忽然放棄執着,閻冢實在難以理解:“玉銀兒已成珠玉,再無仙身。”見得上衍竟當真是滿臉哀傷,他不禁又道,“唯有借你的魂魄方可去往凡間。然而如此一來,你便——”
“好!”不待閻冢說盡後話上衍便立即應下來,仿佛是怕他中途反悔般跪地叩謝,“多謝幽天恩澤。”
話被堵回腹中閻冢并未發怒,便索性不說了,從珠玉上撚來一縷虛魂彈指附于上衍身上。
“七日。”閻冢道,“七日一到,煙消雲散。”
玉銀兒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
而在身形徹底化作玉銀兒的那一刻,上衍便悄無聲息地消失于三界之中,不複存在。
“仙君。”玉銀兒至得淨玉玦身後輕輕喚了一聲,“我……想見他最後一面。”
淨玉玦胸膛裡憋着一股理不出心緒的氣,叫他渾身疲倦無力,可這又與五靈抽離時的輕飄飄全然不同,沉沉的,擡不動頭。
“戎弱?”見他不言語,胤善便又喚了他一聲。
“玉銀兒……”淨玉玦歎着氣,細細聽來似乎有些哽咽,“沒了。”
“沒了?”胤善困惑地皺起眉頭,“可她不是在塔裡?”
淨玉玦搖了一下頭。
雲端之下塔已成空樓,幾隻妖幫着識祿将凡人的屍首擡回了他們各自的親人身邊,沉寂的村莊便響徹了悲鳴,不絕地響了七個日夜。七日後,起靈入土,便又是哭響了整座山頭。
這幾日來玉銀兒近乎寸步不離地跟在識祿身旁,好些時候想與他道别,可見他面有悲戚垂着腦袋一言不發地默默幫母親做事又不知該如何道别才好,便索性想着,不說了。
“仙君。”玉銀兒飛上雲端,踟蹰片刻道,“清神咒是如何念的?”
淨玉玦有些難以置信,可片刻後又理解了她的想法,将清神咒一字一句仔細教給她,末了歎道:“頭一回教你術法,沒想到竟是清神咒。”
玉銀兒伏跪在他面前道過謝,半晌之後才起身去找識祿。
識祿坐于院中研磨曬幹的樹皮,盡管淨玉玦已用仙法化出了許多糧米分給村民食用,然而這些好不容易找到的樹皮仍舊十分珍貴。
見玉銀兒從雲上上下,他頓了頓,低頭繼續手裡的動作:“殿下已打算啟程出發,我得留下來照顧爹娘,便不随你們去了。”
“識祿,我要走了。”玉銀兒捧起識祿的臉讓他看向自己,“往後你受難也不能來救你了。”
識祿擦了擦手上的樹皮灰,握住臉上玉銀兒的手,笑道:“玉姑娘保重。”
玉銀兒沒應,仔細端看他許久平靜地念起了清神咒:“天道無盡,神滅太極,心障心魔,大化歸自然。忘。”
識祿怔愣着聽她念完,沒來得及問她這是什麼便覺得腦袋越發昏沉,恍恍惚惚的遊離了神智。再醒來時他躺在一片落英花海間,飛紅漫漫順風而起,他伸手抓了一把,剛握在手心那飛花卻如雲煙一般碎成了灰,徒有虛假的美。
院門外有一男子撐傘站在花屑裡,粉紫的花瓣貼着他身體飄過,終是不知去處。識祿坐起身來見他在,不由得愣了愣,問道:“您找誰?”
“誰也不找。”淨玉玦答道,末了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