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捂着脖子緩緩倒地,睜大的雙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胤善走向倒在地上的男子彎腰抱起,耳邊是不知何時掙脫開的妖斬殺殿内侍衛的動靜。他努力望向沙羅殿的大門想爬出去,卻見得一名背後挂着鬥笠的男子穿過打鬥的妖與人慢慢走過去,慢慢關上了門。他死死盯着近在遲尺又觸不可及的大門,在那男子轉過身來時咽了氣。
殿内的動靜漸漸平息,殿外卻起了騷動。厭隗靠在窗邊往外看,問道:“門外那些如何處置?”
“全殺了。”胤善在給淨玉玦包紮傷口,眼皮子都未擡一下,“今夜得讓戎弱好好休息。”
沙羅殿中總算是徹底安靜了,連玉子兒都不多鬧騰守在淨玉玦的榻邊。前去割下太子頭顱将殿内屍體搬出門扔下高台的胤善淨手後又回來,見淨玉玦睜眼盯着自己,怕他怪自己太狠心便解釋道:“留下活口回去告訴了皇帝,皇帝定會派人來找事。明日我便進宮做個了結。”
“如何了結?”
頓了頓,胤善才道:“帝焉氣數已盡,卻養着食腐的蛆蟲。天下之大,豈沒有能人建立一個遠勝如今帝焉的大國,除腐造新,我想制造出這樣的機會。”
淨玉玦有些驚疑:“你不是說過,你要當皇帝?”
“的确想過,但……”胤善想握淨玉玦的雙手,卻最終隻握住了雙手邊的被褥,“我若是真當上皇帝,帝焉這具腐屍便隻會繼續爛下去。被關在沙羅殿好些年,我沒學過治國之道,更是不懂如何與常人相處,脾氣古怪不通人情——”
一旁的玉子兒點頭應道:“确實不大通人情,可仙君與我也不通麼,沒甚麼的。”
胤善睇他一眼,繼續道:“你瞧,我身邊除了神仙便是妖,難道要靠群臣子民的恐懼來統治麼。惶惶度日之下,焉有安康。”
“也好。”淨玉玦垂下目光看向胤善的手,笑道,“到時候我帶你回浣甯山。”
胤善知曉他目光,便将手指往前探去碰上淨玉玦的手指:“我更想做神仙,半個也行,隻要可以多活幾百年。”
淨玉玦慢慢翻過掌心微微張了張,胤善躊躇片刻才放上去,輕輕握了握。
“你要長命百歲地活下去。”淨玉玦道,“平平安安的。”
“藥天……有長生丹麼?”
“想來是沒有的。凡人自有凡人的壽命,強改了未必是件好事。”
“可不改……”可不該,他又該如何長長久久地與他在一起呢。
見胤善神情透着凄切,玉子兒又安慰他道:“大不了等你轉世,仙君與我再去尋你便是了,不必這麼難過。”
“于你們而言,興許魂魄不變前生今世便無關緊要,可我隻是胤善,過了這一世,便不是我了。”他看向淨玉玦,手上的力度緊了些,“于我而言輪回投胎并非是暫别,是永世不見。胤善隻是胤善,并非瑤禮,更非來世的某人。”
淨玉玦幽幽歎了聲氣:“臭小子,你盡求一些我無能為力之事,即便我想答應你、想給你,可當我能做到時你卻又有了新的所求之物,我便追着趕着去實現。”
胤善皺起眉頭用力握痛了淨玉玦的手:“上一世求了甚麼我不管,這一世我隻希望多活個幾百年,隻希望……”他頓了頓,斟酌好字句才繼續道,“與你之間沒有生離死别。”
玉子兒見狀将自己的手也搭上去:“還有我和玉銀兒。”
“戎弱——”
“不是說要我休息麼。”淨玉玦打斷胤善的話,“作甚拉着受傷的我一直叨絮。”他一面假意抱怨一面抽出手躺下,翻身背對他二位甩甩手,“我困乏得厲害,實在睜不開眼了,都出去,讓我睡個覺。”
“您又睡。”玉子兒抱怨道,“自從您白了頭發便比以前更懶了。”
淨玉玦不聽,将身體裹進被褥大聲嚷嚷:“好困好困。”
胤善盯着他看了許久,才拉着玉子兒離開。
隻是淨玉玦這一睡,又睡了好些日子。
夜亂之後的翌日一早,胤善帶着太子的人頭大搖大擺闖入宮中去見皇帝。皇帝本就因為長生丹被送給太後一事對他心有不滿,此時見他不召自來便更生怒意,毫不留情地勒令他退下。文武百官對他在聞宵的所作所為早有耳聞,無一不覺得他殘忍,便紛紛仗着皇帝對他的不滿低聲數落。
胤善目無旁骛走到大殿中央,高舉起手中的木箱:“此物是我特地獻給皇帝的。”他沒肯叫一聲父皇。
皇帝一尋思,猜想箱中定是什麼好東西便兩眼放開光,立即差使宮者令去接來呈上。木箱既比他料想的重又比他料想的輕,他好奇地睇一眼面無波瀾的胤善迫不及待打開,豈知那箱中裝着的竟是太子血糊淋剌的頭顱。皇帝轉喜為驚失聲慘叫,吓得手上一抛将木箱扔在地上。人頭順着台階咚咚滾下來,側臉貼地搖晃幾下才停,百官們也受了驚吓,拍着胸脯閉眼不敢再看。
厮殺戰場的幾位将軍倒是見怪不怪,當即出列要上前來,被胤善金光白眸冷眼瞥去便又止住腳步。胤善耐不住性子繼續聽皇帝大罵,徑直漫步往前跨過地上的頭顱走上台階,直逼皇帝的座椅。殿前的将軍大喝一聲叫來侍衛,宮者令更是護在皇帝前頭不讓胤善近身。胤善推開他,念他還算一片衷心的分上沒下重手。
“逆子,你想做甚麼?!”皇子氣得臉色青紅更疊。
胤善抓住皇帝的肩将他從至高無上的寶座上提起來扔下台階,随後自己落身坐下:“居高之人被浮雲遮眼,忘卻世間尚有深谷,便也是種罪孽。”
皇帝激動地指着胤善高聲大呼殺了他,全然沒有往日氣定神閑的風度:“統統上,給朕拿下他!”
“逆我者亡。”胤善緩緩吐出四個字,眼神沉着冷漠地掃過殿前每一人,“誰動,誰死。”
随着他此番話音落下,候在屋脊上待命的的幾隻妖便混入狂風之中從門外鑽進來,落定于胤善身旁時順手将殿中的侍衛全數打暈,快得沒叫殿前衆人回過神。
“胤善!”皇帝震怒指着胤善大罵,卻又無計可施,“你以為就憑你,能坐穩這個位置?!”
胤善氣勢洶洶地掀翻了面前放文書的案桌,道:“坐不坐得穩,從今日起,與己軒氏無關了。”
“你說甚麼?”皇帝有些疑惑,而後似乎悟過來便指着胤善罵道,“混賬,你别忘了你也是己軒氏!”
胤善哼笑一聲:“若非殺不了我,隻怕我早已死在了八歲那年。劫後逢生,我便算是重新投了個胎,與你早已非父子。而今我坐上這個位置,更與我的姓氏沒有半分關系。”
皇帝怔怔看着胤善氣得說不出話來,胤善也有些恍惚。被關入沙羅殿之前的那些年皇帝待他比别的皇子都好,讓太傅夫子來教他天下之道、謀略之道,旁人都懼怕他的不傷不死,可唯獨皇帝對此誇贊不已,說他是天生的帝王命。
如今呢,他卻是以斬斷父子之情的方式坐上這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