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和問站在亭外夜影下的儒言:“此咒是你所創?”
儒言不答,目無旁物走上涼亭在禦寫憂面前蹲下身:“阿禦,若是我要死了,你便吃了我,讓我的血肉成為你身體的一部分。”
“吃你?”禦寫憂又驚又嫌棄。
“我見過的人不多,算上當年跟在仙君身邊的小娃也不過三人。”狼王開口道,“原來人竟是如此,嗯……”他斟酌片刻遣詞,“特異。”
“浩浩衆生,難免有幾人特異,我并非之最。”儒言說話時仍舊眉目深情地看着禦寫憂,“你覺得是肥些好還是瘦些好?”
禦寫憂一把推開他站起身:“吃了你也毫無益處。”
儒言睜大雙眼十分無措:“心言反沒了,往後我該如何與你有瓜葛?”
“沒有才好。”
“阿禦!”
禦寫憂說完迅速逃了。儒言欲追,可隻是起身的瞬間禦寫憂便不見了身影。他愣愣看着,半晌才收回目光轉頭問字和:“我若将自己的肉剁成糜熬進粥裡,阿禦會吃麼?”
字和想了想,道:“或許,不餓便不會吃。”
狼王也附和:“有人是盤中餐,有人則不是。即便是餓了,我想他也不會吃你。”
儒言急了:“為何?我不合他口味?還是雷麟挑食?”
“情啊……”字和仰天歎道。
狼王笑着點點頭:“情啊。”末了他看向儒言指了指禦寫憂消失的方向,“想知道答案,問本尊最快。”
伸出的指尖處聚起一團光慢慢飄向儒言,又從他身邊經過徐徐往遠處去。儒言順着它轉頭正看,耳邊再次傳來狼王的聲音:“月光引路,快去罷。”他這才轉了身大步沖上前。
“餘舞迎神星月天。”幽幽夜色弦月下響起字和的輕喃。
風吹響了山間萬葉飒飒作樂,竟更是顯得靜了。狼王怔怔看着字和,許久後才道:“原來文天知道。”
字和抖了抖衣袖後仰了腦袋望着亭檐邊懸挂的月:“司天都知道。你每回起舞時,我等總不約而同被吸引,在雲上悄悄欣賞。可惜你迎的是輝即師兄,便是誰也不曾現身過。”
“霁月。”
聽得文天喚自己,狼王擡眼看去。
“也迎一回文天罷。”
狼王起身走下涼亭立于叢花間:“銀河天衣未有帶來,還請文天莫怪。”
“的确素了些。便予你真正的銀河天衣。”字和勾了勾手指,月光便飄下來化作柔軟輕薄的霓裳穿在了狼王身上,繁星跟随其後彙成百尺披帛也繞上他雙臂。
踯躅搖下千萬花瓣,其一落在狼王下唇間,其二又落他眼尾,紛紛點成妝。他高舉起手中銀河向月而舞,這回,席上總算有他所求的回應了。
清波煙汩以邃兮,高峨見鶴之翔隐。
日炯入桂雜駁兮,同月宵行且浮遊。
瓊枝玉樹推垣兮,獸鳥迷立而遊目。
娛觀聞歡興息兮,須臾耄耋而蕭瑟。
惜其生介介遠思兮,惶偬之魂絕。
蒼顔遺芳将暮兮,歲歲遷替而壽摧。
仙者扶搖九天兮,恸聲獨哀而涕漣。
千鬥郁郁之憂兮,朝愁夕悲終凄凄。
空樓幽晻茕孑兮,餘追雲駕而求矣。
懷顧長望既糜散兮,吟淚無自已。
折憺從流微碌兮,之心懷怊而永思。
蒙道苦修而孝兮,訴上無言之沉傷。
鬼神泱泱谀詞兮,歎告衷腸之喟慨。
陰陽代序而降兮,急及落英以輪回。
餘竊念先靈歸來兮,逢迹之虞淵。
朱離遙山迎行兮,招君來去而依依。
舊筵塵蓬薄浣兮,天地浩澤而飒利。
扶疏葉蔭盈庭兮,蔽下羞花之蔥茏。
始春終秋幾複兮,無端冬夏而不釋。
子騁颢光于餘前兮,言無盡泫泣。
癡人抱枕黃粱兮,清澈窮奢之無度。
與子圍籬幽篁兮,不可世俗而逍遙。
溫玉良如文容兮,澄凜慧憐而相和。
長袂妙若月晄兮,自恣杯瀝而笑亂。
逐霓赴夢忘甘苦兮,共撫韶華而恒幸。
“道兮,天兮,吾将窮極芳未盡。”字和笑歎道。
月裳銀河皆散去,三片杜踯躅花瓣也飄落,狼王又複那素衣素面的容貌。字和心滿意足地乘祥雲回了天上,狼王恭送他,末了也離去了。
涼亭中再無任何鮮活的身影,不禁……不禁有了物是人非的悲涼。當年在此粗魯地搶奪吃食的小妖長大了、分别了,總是從亭外路過的仙君也在春秋來回間消失了。興許當山宅變得老舊破敗被野草占領,它也依舊還在這個地方,等着那些再也回不來的身影。
沙、沙,石闆路上響起的腳步聲停了停,爾後便朝涼亭來了,直到衫擺随着錦色的布鞋拂過石縫中蓬勃的野草至得樹蔭遮不住月光的地方,那道身影才終于顯露出來,像是故人。而他青絲如綢,眉目頗帶稚氣,又全然不是故人的模樣。
他是瞧見了地上的落花才過來的,彎腰仔細撿起來放在兜起的蔽膝裡,又從當中選中一朵還算完整的撚在手中,高高興興地走了。
收來的花被他烘幹裝入錦囊制成了香包,打算贈給胤善。
那日他耗費修為改了發絲的顔色後便昏睡過去,可再醒來時不僅修為恢複了,連頭發的顔色也變回了原來的模樣。
“怎麼變回來了?”他這般問。
胤善立于榻前,似乎歎了氣,又似乎沒有:“我回溯了你的光陰。”
他低下頭揉着發尾:“等我修為增長些再重新試試,下次,定不會昏睡過去了。”
“你是你,他是他,不必再更改。”
他愣了愣,頭低得更厲害了:“我自知成不了仙君,隻要與仙君更相似便滿足了。可惜我沒有見過他,便隻能用你心中的樣子做目标。”
那時胤善聽得他此話好像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