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的我們都是随時會變成怪物的失喪者。

盛襄喃喃着，好像根本沒有聽到薩缪爾的顧慮。

“船上以7日為期循環，每個循環結束後無生命的東西，包括水，食物，都會恢複到7天前的狀态。要是類比行星，‘7天’就相當于赫伯号的‘自轉’周期。而相對于岸上世界的時間軸，這裡同時還在進行‘公轉’，自轉和公轉的速度不對等，造成了船上和岸上兩個時空的時間差。”

盛襄繼續猜想，“物體運動時空間和時間也會随着物體運動速度的變化而變化，當運動速度趨向光速甚至超越光速時，‘鐘慢效應’随之産生。就好比我們在宇宙中登上一艘星際旅行的光速飛船，經過3個小時的旅程，飛船抵達了赫伯星球。飛船内的時間流速相對外部的時間流速更緩慢，因而對船上的人來說隻是睡了一覺，而對于在空間站等待的人來說，已經是三個月後的事了。”

末日将至，科學已死，仍試圖用理論解釋超自然現象的人難免被當成頑固的瘋子。

縱然頑固，卻也執着。

薩缪爾無奈地牽動嘴角，順着他問：“赫伯号航行緩慢，哪來的‘超光速運動’？”

“時間是相對的，運動也是。如果我們和岸上位于不同維度，運動速度就不是肉眼所見的速度。”盛襄的食指在自己的鼻梁上劃來劃去，“況且，我一直都有一種直覺——我們确實在赫伯号上，隻是并非現實中的赫伯号。會不會有某種介質能輻射整個空間，從而造成一個相對岸上更強的引力場？強引力作用下，時間曲率随之增大，那麼這個空間的時間流逝就會更緩慢。”

“聊點實際的吧。”薩缪爾對形而上的理論不感興趣，“船上有7天時間循環，恰好能完美克制病毒發作，對我們來說不比岸上好？”

“不，人顯然不在循環内，病毒潛伏在人體内，也不會進入循環。赫伯号本質上不是一個自然産生的生态系統，因為它無法創生。”

薩缪爾推了推鏡架，沒接話。盛襄接着道：“所以，先知為居民留下了另外的鑰匙。”

“鑰匙？”

“這鑰匙就是香水。香水才是掌控人體時間的關鍵。”

盛襄海水般深藍的眼睛裡，盛着夜空中明月的倒影，泠泠波光。“臭葡萄，别裝了，你就是通過吸入香水來克制病毒的吧？”

薩缪爾眯了眯眼，“襄，你在質問我嗎？你以為你現在滔滔不絕，靠的是什麼？”

“我起初不明白，為什麼采摘那麼危險還要堅持去做……明明生存必備的水和食物并沒有短缺，為什麼還要逼人去死……”盛襄語速愈快，“是香水幫你們欠下了時間債！隻要不斷地調整人體的時間回到過去，你們就可以接近人類的終極——”

愚者臉上那抹習慣性的狎昵笑意逐漸消失。

“永生。”他的目光淡下來，清晰地吐出這個詞。

不僅僅是永恒的生命，更是永恒的青春。

「思想苦痛，愚者永生」聽起來真像是低劣的傳銷話術。

盡管猜到答案，在薩缪爾承認的那一刻，盛襄還是感到脊背發涼——千年來人類的終極夢想竟然觸手可得……

拉菲真的是被迫加入愚者教的嗎？重逢後他講述的逃生故事有幾分真實？在這艘船上，他一人之下，是先知的神谕者，是金字塔制度的擁護者，可以擁有無限的時間……

“就這麼想要擁有不滅的靈魂嗎？”盛襄呢喃。

“會有人不想嗎？”薩缪爾反問。

“會的。”盛襄深吸一口氣，Alpha淡淡的紅酒味信息素灌入鼻腔。

“你到底想說什麼？覺得我在拿别人的命當牙刷用？嗯？”

薩缪爾打了個哈欠，眼簾半垂，“行了，别擺出一幅受騙上當的表情。還是你覺得你的拉菲變壞了，打算像小鬼一樣絕交？别那麼幼稚，我數五秒，你大可以滾出去，端着你那聖母瑪利亞的慈悲，全當不認識我！”

“我……”盛襄不知該用什麼理由來反駁“永生”這樣崇高的追求。隻要目标足夠宏偉，似乎犧牲部分人的生命和權益，也變得情有可原。

“四、三、二……”

“夠了！我不是來和你辯論的！無論是你是拉菲還是薩缪爾，至少知道你還活着，我都覺得很開心。”

“誰不是呢。”薩缪爾的聲音比夜風還輕。

盛襄揉揉耳朵，懷疑自己聽錯了。

“沒想到你這樣的都能從雪原逃出來。”沒過幾秒那純正的拉菲味兒又回來了，他還敷衍地圓了一句，“有時候運氣也算實力的一部分吧。這一次遇到我，可見你的運氣依然很好。”

“……”

“我知道你的好奇心還遠遠沒有滿足，但你是無法離開赫伯号的，乖乖待在這裡享受人生吧。”

“薩缪爾，别用這種老子幫兒子填志願的語氣說話。”

“嘬嘬。”薩缪爾取出那一小瓶香水遞給他，“這個，能讓烏央烏央的人搶着當我兒子。”

盛襄有些猶豫。

“你不是喜歡解謎嗎？附贈你一條我的發現。你剛才的推理部分正确，唯獨錯了一點：船上的時間流逝其實比岸上流逝更快，岸上1天，船上的人或已度過7天。我們看似擁有了更多時間，實則原本來自岸上的肉身根本無法适應新的時間軸，也就是說，在這裡，衰老的速度隻會更快。”

盛襄心下一驚：這樣一來，香水不就成了時間本身嗎？隻要擁有足夠多的香水，就可以一直活下去，接近永生；反之沒有香水，則會比正常速度更快衰老！

“藏好它。”薩缪爾料定盛襄不會拒絕香水，事實上，沒有人能高尚到拒絕擁有時間債。

那天在路邊見到活生生的盛襄，回去後他放空了很久。

薩缪爾想要保護好一個人，一個朋友——在傾瀉而下的銀輝中，海面上閃爍着銀河般的光帶，至少此時此刻，他的心中升起一絲海市蜃樓的期待。

-

盛襄第一次盜竊，竊走了大愚者的身份磁卡。

他打開香水車間的門，進門首先是一個原材料處理場，工作台上擺着許多圓柱狀的密閉水缸，裡面養着從海裡采摘回來的天堂藻。

水缸中的天堂藻看起來甚至有點普通，深紅色的卷曲線條像是人魚的長發。這麼晚了，還有人在工作，他們沒有發現盛襄，因為盛襄在入口那邊也穿上了這裡的黑色工作服，從頭裹到腳，戴上防毒面罩，一米之外，男女不分。

盛襄摸了摸盛放水藻的水缸，外層玻璃起碼有三指的厚度，可見空氣中那連防毒面罩都防不住的氣味來源并不是這裡。盛襄沿着氣味的軌迹繼續走，在另一個車間看到了源源不斷冒出蒸汽的巨大銅爐，有兩個人站在梯子上，賣力地用巨型鋼鏟擂打、翻攪其中的混合物。這兩個工人戴的面罩比外面的面罩更厚重，應該是需要近距離接觸天堂藻的緣故。光這麼看，就是很正常的工廠工作環境，但盛襄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盛襄觀察片刻，終于發現了造成這種不适感的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