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襄被屠夫擒住脖子,空懸着提起來,一陣天旋地轉後,他雙手脫力,唯一的武器“哐啷”落地。
原來瀕死之際,腦海中是一片虛無,根本沒有多餘的氧氣供給思考,他明明看得到眼前的惡種,意識卻像昏厥那般沉重。
生命本身真的比意志脆弱太多。
然而世界上總是充斥着意外和巧合。大風吹開厚重的雲彩,一道光束從雲層的罅隙中漏下來,落在地上的聖劍上。劍柄處,由紅寶石鑲嵌的銀色十字折射出無數個切面的光點,璀璨異常。這灼灼生輝的信仰之光此刻降臨在十字架上,昭然映入惡種眼中!
屠夫怔了怔,手指微微一松,新鮮的空氣頓時湧入盛襄喉中,他趁機逃脫。屠夫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鉗制住,停滞了幾秒,正是這幾秒,讓盛襄重燃勝利的希望。
盛襄爬到倒塌的神像的手上,那手掌向天,是整個廢墟的最高點。遙遙望向屠夫,猜想那股力量的來源,然後想起大山在畸變後曾叫出過摯友“候鳥”的名字,在某些瞬間,人性會爆發出足以抵抗本能的力量吧……
卻也隻是瞬間而已。
屠夫追上來後用那隻被捕獸夾貫穿的手臂猛砸雕塑,力量終究有限,所以當他發現無法撼動雕像後立即選擇爬上雕塑。
由人畸變的惡種會在殺戮中恢複智力,逐漸從混沌的怪物變成真正的惡種。惡種手足很長,一轉眼就爬了上來,盛襄被逼到絕路上,眼見殺紅了眼的惡種越來越近。
聖神廣場好像變成了古鬥獸場,上演着力量懸殊的決戰。觀衆的心也被盛襄死死揪住,看到這一幕人難免想起自己的處境,面對惡種,他們何嘗不是懷揣金币的幼童,迫于武力壓制多年順服,依然無法避免悲劇的命運。
就在這時,白雪突然從惡種後方竄出來,咬住了屠夫的腳趾!這力道實也撼動不了什麼,屠夫隻是晃了晃,便提起左腳抓住小狗不及巴掌大的頭顱,整個丢出去,若是砸在地面上,必然腦漿迸裂!然戰機稍縱即逝,盛襄顧不得那麼多,趁屠夫身形不穩用劍重擊,終于使其摔下雕像。
距離地面不足三米,屠夫沒一會兒就站起來,他仰着脖子對盛襄怒吼,未曾注意地面,很快就落入提前布置的捕獸夾陷阱,右腳被夾得血肉模糊。
已使勁渾身解數,隻能做到這種程度,混沌期的惡種感知不到疼痛,隻要還能動就絕不會放棄追殺獵物。相比之下,盛襄手上隻剩一柄鈍劍,體力早已透支,實在是強弩之末。盛襄判斷自己的情況隻會越拖越差,于是還不等屠夫從腿傷中緩過來,當機立斷——
盛襄縱身一躍,以身運劍,自身重量加上下墜的速度,連人帶劍砸了下來!
這一跳時機太準,避無可避,長劍貫穿了屠夫的身體,隻在表皮留下一個劍柄。
惡種布滿血絲的眼珠幾乎要被擠出眼眶,他張大嘴巴,隻發出血液湧出的聲音。
三...二...一...
盛襄松手,倒在屍體旁,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做了幾個深呼吸後,盛襄緩慢地側身合上了屠夫的眼睛。
“安息吧。”
一個重傷的受刑犯竟然殺死了惡種!
先是窸窸窣窣的議論聲,緊接着聲音越來越大,澎湃之勢猶如一陣刮過荒野的狂風,再也壓抑不住!人群高聲呼喊斬殺惡種的英雄,從長久的沉默中爆發出的歡呼,積蓄的情緒在這一刻傾瀉而下,這是任誰也無法阻攔的狂潮!
雀躍聲中,盛襄終于重新聚集了一點力氣爬起來,艱難地轉動脖子環顧廣場。
“你在找它嗎?”
盛襄瞳孔驟擴,向那個惡魔看去!白雪已然奄奄一息,曼森用尖銳的指尖勾住它的後頸,一根手指頭就能把它捅個對穿……“不要!!”盛襄那被凝固的血浸泡的嗓子發出一聲驚叫,連滾帶爬地跑到曼森腳下,在伸手夠白雪的同時,曼森用刀挑起他的下巴。
曼森把小狗交給下屬,吩咐攝像對準這張因為驚慌和恐懼而異常生動的臉。
哪怕拔了他的指甲,少年都隻有生理性的痛苦,卻沒有産生更深層次的恐懼。現在隻是要殺死一隻狗,就能讓他露出這種表情——他那股力道終于懈下來,垂着眼皮,像一隻落敗的野鹿,意氣風發的角都折斷一半。
曼森龇着那副沒有嘴唇覆蓋的牙齒,腥臭的口水從齒縫間滴落,“這個畜生的命比你自己的命還要重要嗎?”
“它隻是一隻小狗。”盛襄跪在地上,吃力地仰着脖子,“沒必要殺一隻小狗……”
“如果我就是想宰了它呢?折斷它的腿,挖出這對金眼瞳,最後用這身雪白的皮毛做一身...唔,看樣子隻夠半條圍脖……”
盛襄絕望地閉上雙眼。
臨近日落時分,黑暗正以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壓到他身上。
災厄狀動動手指,随手拔下一條前肢,教昏過去的狗崽一下子疼醒,發出一聲微弱的嗚咽。
“放了它。”盛襄蓦地睜開那對布滿血絲的藍眸,直盯着山一般的災厄。
“嗯?好像不是一條普通的狗?”曼森拎着白雪的後腿向攝像頭展示,“大概是什麼新的變種吧,有賴病毒,萬物都在以百倍的速度進化,隻有人類停滞不前……”
盛襄站起來,瘋了一樣大喊,用最原始的方式企圖掐一個災厄的脖子。
這是徹底不要命了。曼森發出暢快的笑聲,跟直播間觀衆互動:“瞧瞧這個眼神。我認為,已經病發了,接下來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說到這裡他故意賣關子,讓攝像先去拍攝其他刑犯,吊足了胃口。
盛襄朝目力所及的世界掃了一眼,廣場上的變化不禁使他大吃一驚:人群變成了一團紅似血、稠如粥的詭霧,大霧裡頭有許多裸露的血管,像海浪一樣,而人的腦袋都變成了一包包紅肉團,在無邊的黑色海洋裡漂呀漂呀……一股說不明的憤怒沖擊他,折磨他,炙烤他!
憑什麼是自己?
憑什麼……是白雪?
難道弱小就是原罪嗎?
那個低沉儒雅的男聲——那個盛襄本以為不會記得的聲音,竟無比清晰地在腦海中回響。
「你恨嗎?你想為死去的人複仇嗎?……想要變強嗎?你隻需要一場變異,就能變成超凡者……」
所以臣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