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從樹冠的帷幕中溜出來,在嶽庸白的身上落下了幾塊鑽石光斑,他閉着眼,籠罩在一片柔和的霜華中。
夏夜的童話還在繼續,盛襄低着嗓子,娓娓道來。
“多蘿西、稻草人、鐵皮人、獅子…還有小狗托托,大家一起找到了傳說中的大魔術師奧茨後,又一次踏上征程。奧茨最後的任務是讓他們殺死西方的惡女巫,隻要完成這個任務,奧茨就可以實現他們的願望。多蘿西想回家,稻草人想要一顆聰明的腦子,鐵皮人想要一顆會愛的心,獅子想要成為王的勇氣。所以啊,他們都盼着快些完成任務。”
困意上湧,盛襄垂下眼簾,呢喃,“可當他們都達成了心願,反而會希望這段和朋友一起走的旅途能再長一點吧……”
眼見嶽庸白像是睡着了,故事也就告一段落。盛襄稍稍調整坐姿,揉了揉腰。
“然後?”嶽庸白冷不丁問,“奧茨實現了他們的願望?”
“呼……”盛襄打了個哈欠。“沒想到奇迹喜歡聽童話故事,在我的家鄉,一般隻有小孩子才有耐心聽呢。”
這一刻人造神乖乖靠在自己懷中的樣子,看起來不再是一把透着寒光的刀,而是一輪掉到人間的彎月。
“喜歡。”他說。
銀灰色的睫毛上下撲棱了一下,在盛襄心口撓了撓,他脫口而出:“那很好!”
這種褒獎相當突兀,盛襄岔開話題,“對了,霍爾曼基地的小孩都聽什麼故事?”
“宣傳教育部編寫的故事。”
“統一編寫的...睡前故事?”盛襄啧啧。
嶽庸白起身靠在樹幹上,屈起一條腿,一隻手閑閑搭在膝上,一隻手在盛襄酸麻的關節處按揉。
“霍爾曼基地的出生率始終低于死亡率。人類基地想要高效運轉,便需要把個體變成集體,每個集體職責不同,就像一把槍有槍殼、滑管、槍管、擊錘、子彈……隻有每一個零部件按部就班,射向一個方向,才有可能擊中目标。”
人類不得不舍棄部分自我——舍棄人性最驕傲的部分——讓集體的力量高于個體力量的總和。盛襄有些感慨,“小孩很麻煩的。故事不有趣的話,才不會乖乖睡覺。”
“主城出生的孩子在十二歲之前都是統一培養。即便十二年後孩子可以與基因父母相認,在基地中,雙親共同撫育孩子的家庭也很罕見。”嶽庸白頓了頓,“十二到十八歲是分化期,分化成Alpha的孩子會進入軍部、政部系統性訓練,日後為基地核心工作。Omega則無需接受訓練,基地用頂級的物質條件供養Omega,待到成年分配Alpha配偶,接着生育。”
人類最強大的基地竟然比工業城更像一座監獄,亦或者說,像一台機器。
“那Beta呢?”盛襄問。
“社會上大部分崗位都由Beta負責。基地依據青少年的天賦将他們分配到不同的崗位,比如部隊、農作、流水線、服務業、文教……在霍爾曼,大多數Beta一輩子隻會學習一到兩門技藝。”
“我要是生在基地裡,會去做什麼?”
嶽庸白認真道:“說不定,你會被分配到垃圾加工廠成為一名分揀師。”
盛襄撞了撞他的肩膀:“不得了,你都學會開玩笑了!”
嶽庸白沒搭話,信息素溢出來。
為什麼一個兩個都喜歡在大晚上釋放信息素呢?盛襄嘀嘀咕咕,空氣中奇迹的味道越發濃郁,而他向來是對此沒什麼抵抗力的,他閉上眼睛,想着睡過去就不會被影響。
許是真的困倦了,又或許是因為夏夜的溫度恰恰好,他們靠在樹幹的兩邊,猶如置身在最舒适的搖籃裡,不多時便進入了夢鄉。
密林中的樹都長得很高,形成茂密的樹冠争奪陽光,飓風刮倒了一些不夠粗壯的樹,讓陽光從空隙中流下來。
翌日,是個難得的豔陽天。
迷迷糊糊中,盛襄聽到近旁傳來“嘩啦啦”的水流聲,起了内急,不得不強迫自己爬起來。
這一睜眼,盛襄就吓了一跳!一夜過去,他不僅莫名睡到了瀑布旁,還被人脫去衣服往身上抹了不明膏體,晾臘肉一樣晾在太陽底下。
盛襄打量了一圈,在瀑布中發現了嶽庸白。
陽光下的瀑布籠罩在一片朦胧的水霧中,流水打在他精壯結實的身體上,更讓他看起來一塵不染,仿佛下一刻就要像露珠那樣蒸發了。
盛襄下意識捂眼睛,反應過來後他覺得自己簡直有病,更理直氣壯地看過去。
Enigma的脊背線條讓人挪不開眼,寬肩窄腰,水珠順着線條往下淌,蝴蝶骨随着呼吸而動。
晾在岩石上的濕衣服上還殘留些許氣味,刺激着盛襄的嗅覺神經……他甩甩腦袋,想把飓風刮進腦子裡的、亂七八糟的液體甩出去。
嶽庸白發現盛襄醒了,便讓他去瀑布底下沖涼。
偷看被發現,盛襄先發制人:“你往我身上塗的什麼?”
盛襄剛醒的時候聲音有點氣哄哄的,像是家裡被寵慣的少爺。
“消毒。”嶽庸白撿起幾根放在地上的草給他聞。
“這是什麼草藥?”氣味沖,澀中透着苦。
嶽庸白搖搖頭,他沒學過藥理,可他就是知道。就像動物生來就能分辨山林裡有用的草藥。
盛襄又問:“你是怎麼把這種草搗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