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西腓城。
午後飯堂。
“沃克先生,您身上好像多了一種...一種氣味?”
出發前往首都前的最後一頓午餐,空軍隊的少年們把盛襄圍住了。說話的那個鼻子靈光的矮個少年打了個響指,“是了,和指揮官的信息素一樣!”
說完另一個飛行員就擡手在他的後腦勺上撓了一把,“閉嘴,外城佬!”
信息素是Alpha和Omega的密語。多數人的信息素在社交距離下并不明顯,就像是穿在皮膚上的淡香水,湊近才能聞到。由于信息素外洩往往意味着發情期,主城Alpha習慣在腺體上塗抹液體防護膜——他們認為,随時随地信息素開屏的Alpha都是外城的“鄉巴佬”。
盛襄卻見過基地的另一面,那些主城出生的高貴Alpha一旦被流放到雪原,他們的态度就會發生180度的轉變:恨不得無時無刻地招搖自己的信息素,似乎隻要信息素壓人一頭,他們就成為了“雄性中的雄性”。
那少年挨了罵,不吭聲,直盯着盛襄的脖子,盛襄瞟他一眼,他猛地甩了甩頭,喃喃着什麼:這不能,不可能……
盛襄扣上襯衫最上面的扣子,輕描淡寫:“噴了點香水而已。”
少年們面面相觑,盛襄問他們怎麼了,支吾了一會兒,才有個心直口快的坦言:“像您這樣的大英雄,怎麼也用女人用的東西?”
盛襄心道:這算什麼?老子不僅用香水,制香水,還被那不是人的家夥搓圓捏扁折騰。
嘴上收斂着:“隻要是好東西,為什麼不用?”
一南亞裔少年道:“要是男人都變得像女人一樣,誰來守護國土?就像過去二十多年來,許多基地的政府和人民都選擇躲藏在《和平條約》的庇護下,他們拾起舊社會的人文精神,娛樂至死。男人失去男子氣概,女人則追求自我解放,自然而然,人們開始反對戰争。有些政府索性荒廢軍隊……”
這邊還沒說完,人群中便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是個大嗓門的少年附和:“偉大的巴巴耶夫元帥堅持為基地選擇了另一條長滿荊棘的路!因此我們還活着!霍爾曼基地才能堅持下來!”
少年們紛紛舉起左手,伸出兩指比了個劍的手勢,在左胸心髒處敲擊一下,發出齊刷刷的“咚”聲,齊聲高呼:“勝利不朽!”
這是霍爾曼基地特有的問候方式,不僅閱兵時如此高喊,即便是陌生人相見,也要以這種方式招呼。盛襄按了按太陽穴,歎了口氣:“是誰告訴你們,其他基地沒有拼死抵抗?如果你們從小到大隻聽得到霍爾曼基地的聲音,又是根據什麼來判斷制度的優越呢?”
如同晨鐘暮鼓,不少人都懵了懵。
不過那大嗓門少年反駁:“書本、新聞、還有大人們的言傳身教,我們雖然沒有離開過基地,但無時無刻不在學習!隻有特優生才能加入空軍營,沃克先生,請不要小瞧空軍一隊的眼界。”
盛襄笑了:“我可不敢小瞧你們。不過眼界嘛……對了,你們沒接觸過女人吧?”
“我已經十八歲了,早就完成了第一次播種任務!”
在場還有幾個當地的女人正在收拾盒飯,聽到這話紛紛笑了起來。女人笑話他:“床上的交道不算交道!充其量……”另一個幫廚接腔:“算個配種的!”
少年氣得眉毛挂起來,教養又不允許他沖着陌生女人發脾氣,隻得憤憤坐下:“巴塞的女人成天到處亂晃,都不知道多生幾個孩子!”
“喂。”盛襄按住他的腦袋,“知道嗎?惡種也有生殖基地,頂層關着一隻母惡種,定期給她受|精,繁殖‘優質’的小惡種。”
“那不一樣。”大嗓子少年再次反駁,“在基地裡,政府會給予育齡女性最豐厚的物資,她們不必辛勞工作,孕育新生命,就是她們戰鬥的方式。”
如今最強大的人類基地,最關心的就是文明的存續,在龐大的、凝聚的集體之中,沒有對個體的尊重。這是人類生存空間被無限壓縮的結果。
文明正在被惡種摧毀,也正在被生存的需求摧毀。
盛襄沉默了片刻。
肖恩·李·沃克,生活在底層,沒有親人,沒有地位,沒有愛情。被壓迫到極緻,曾經發誓為人類利益奉獻一切的勘探者,做了他一生中最瘋狂的決定。
他從深淵歸來後,體内的磁場發生變化,讓他能感受到另一個世界的共鳴,他把從未見過的地球幻想成了一個溫暖絢麗的家園,竟然就這樣喜歡上了地球,因而不想讓這個世界的悲劇在地球延續。
而覺醒人性的人造神,在同胞和遙遠的地球之間,最終做出了和肖恩相同的選擇。
他們擊沉了人類逃離的方舟,是因為意識到,基地如今延續的方向,也有可能是錯誤的嗎?
盛襄:“他讓你們跟随我,就是給你們一次重新選擇命運的機會。如果你們的心仍牽挂着過去的榮耀,現在就可以回去;如果選擇留下,那麼請放下基地的那套。在這裡,沒有播種任務,更沒有什麼生育戰鬥。我不需要盲目愚蠢的追随者。”
飛行員們面面相觑,盛襄看着他們,想起遠方的人。這些孩子由嶽庸白親手訓練,再帶上戰場。在霍爾曼基地這個人情冷漠的地方,他們之間那份生死與共的戰友情誼,顯得尤為珍貴。畢竟還很年輕,思想還沒有被别人的意志填滿。
南亞少年吸了吸鼻子,“災厄辛普森要襲擊基地,一定是一場惡仗。指揮官為何不帶我們回去?”
“因為他派給我們别的任務!”矮個少年揮動着胳膊,“我們要幫新索菲亞攻下巴塞,往後和霍爾曼一南一北,夾擊辛普森的老巢!”
盛襄雖比他們大不了幾歲,但眯着眼睛看他們的樣子,頗有幾分長輩樣。“你們多大了?叫什麼名字?”
“彼得,十七。”“拉胡爾,二十。”
“在來到這裡之前,你們想過累西腓會是什麼樣嗎?”盛襄突然這樣問,“我也曾聽說,這是個‘連魔鬼都會歎息着轉身的地方’。”
彼得:“巴塞亂得很,三十年來一直都是惡種的地盤。我以為這裡已經沒有人類組織了。”
“新聞裡說累西腓就是個龐大的貧民窟。事實也差不多,街道髒亂,氣候炎熱,疫病橫行,人活得像牲畜……”拉胡爾頓了頓,又小聲說:“可在這樣艱苦的條件下,人們竟然還能反抗,爆發了第一場轄區革命。”
彼得補充道:“至少我看到這裡的人還是活蹦亂跳的,無論環境多麼艱難,他們總能笑着面對。好像也沒有想象中那麼糟糕。”
其他人紛紛說出了自己的所見所感。
“我從未感到如此自由!”那個大嗓門的少年有些破音,仿佛說出了讓他感到羞恥的真心話,臉頰漲得通紅。“所以,我想留下來戰鬥,把惡種趕出巴塞……”
“謝謝。”盛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飛行員們自發地圍成了一個緊密的圈,彼此的頭輕輕相碰,如此便許下了無聲的誓言,承諾将共同面對接下來的戰鬥,無論是勝利還是犧牲。
随着廣播的響起,少年們緩緩散開,他們走向各自的戰鬥機。盛襄望着他們的背影,心中默默地祈禱。
在芭蕉樹的斑駁樹蔭下,安立奎斜倚門框,叼着一根土煙,聲音随着煙霧一起飄出:“肖恩,你越來越像個政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