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襄眼前一陣眩暈,心髒被一陣劇痛緊緊攫住。短短一瞬被拉到無限長。一股強烈的失重感襲來,他感到自己的靈魂正在下墜,一直以來苦苦支撐的善意被這一眼侵蝕殆盡,就像早已被白蟻築空的高樓大廈,在被閃電擊中的那一刹那,轟然倒塌!
身體、感官、情緒、思想,仿若都變成了四維空間内支離破碎的切片,拆碎了重組,碎片從四面八方洶湧而來,瞬間擊垮了他。
盛襄緊閉雙眼,手指用力地揉着眼窩,以為這樣就能抹去眼前的一切。他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渴望睜眼時奇迹會發生。
然而,當他的目光再度落在博物館中心的玻璃圓柱上時,看到一幕駭人的景象:那罪惡的液體裡面塞滿了頭顱。男人的、女人的、莫逆之交、萍水相逢……每一顆腦袋,都挂着噩夢般的笑容!
“不、不不不……”盛襄想逃,可雙腿像是鑄了鐵,完全動不了。
那都是誰的頭?被玩弄緻死的惡種新娘,萬人坑中的工友、獻身的妓|女、廢墟中的士兵、還有路邊随處可見的無名遺骨……突然間,這些頭顱齊齊睜開了空洞的眼睛!
緩緩地,看向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盛襄不顧阻攔,沖到圓柱前,拳頭雨點般落在鋼化玻璃上。淚水決堤,将臉上塗抹的僞裝顔料沖刷得一塌糊塗。
盛襄徹底慌了神,哭吼道:“不要這樣看着我!求求你們,不要看我……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哪怕他閉上眼睛,柱子裡密密麻麻的人頭依然靜靜地,凝視他。
“操,這裡怎麼有個人?”旁邊的遊客試圖拉開盛襄,仔細一看:“還真是個人!操,是個瘋子啊!那裡?你到底在看什麼?”
盛襄叫得嗓子都啞了,還不斷喃喃着“對不起”、“我救不了你們”……
見者有份,兩個惡種交換了一下眼神,開始商量着如何瓜分這個自投羅網的野生小人。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盛襄終于平靜下來。他安靜得異常,腦袋斜靠在一旁,目光穿透了眼前的虛無,定格在玻璃柱的上方。
“奇迹,你不怪我嗎?”他輕聲說,語氣中帶着一絲哀傷和不甘,“可是,你應該怪我。不該是你,絕對不能是你。我真想……”
殺光那些惡人惡鬼。
把這個世道捅個對穿。
你還會,回來嗎……
奇迹……
誘惑化為一隻無形的手,把盛襄因為痛苦而蜷縮起來的身體緩緩地捋平、扶正,他像提線木偶那樣僵直地邁動腳步,然後死死抓住了身邊兩個惡種。
無窮的力量從這具開始變得陌生的肉|體中噴薄而出,直至主人失去了人類的外形。
越來越多的惡種發覺了展廳裡的動靜,驚呼此起彼伏。
——這是個人類!
——不,他正在畸變!什麼味道,好強大的威壓……多大仇啊,這家夥以前不是罪犯,就是軍人吧。
——安保!安保!
原來,這就是畸變的感覺嗎。
“我殺了你們!”天旋地轉中,盛襄聽到自己爆發出聲嘶力竭的尖嚎,“不知悔改,你們該死——”
少年的身體仿佛成了一片荒蕪的土壤,從他體内滋生出一叢叢詭異的黑色花枝。它們是自然界中罕有的純黑,幾乎不反射光線,如同從深淵中伸出的荊棘,又像從地獄爬出的鬼手。在它們的纏繞下,兩個惡種瞬間被奪去了生命,頭顱被絞下,身體被吸食殆盡,隻留下一地的血迹和枯骨。
随着血肉的滋養,花枝上漸漸綻放出黑色的小花。純黑的花瓣,點綴着如光點般的小花心,竟是一朵朵桔梗花。花開時,散發出淡淡的香味。香味如宇宙般浩渺,如海洋般清遠,與這些花朵透出來的詭異格格不入。
博物館中的惡種目睹同類慘死,反而都像是失了心智,愣在原地。
畸變初期的惡種神志混沌,他們急需營養和能量來滿足畸變的消耗,這個階段被稱為口欲期。這時候的惡種像怪物一樣無差别殺戮,盛襄也不例外。身邊沒有活人,于是狩獵的對象就變成了惡種。
盛襄的身體幾乎被黑桔梗完全覆蓋,花枝繼續吞噬着惡種,不久,以他為中心,屍堆變成了一片散發着異香的桔梗花田。
大批安保趕到現場,子彈緊随其後,但打在漆黑的枝蔓中,看不清是否擊中。這時,一個怪物出現在展廳内,它以雙腿站立,胸部生着一隻巨大的眼睛,眼睛旁邊有四條垂到膝蓋的爪子,個個覆蓋着黑色的硬甲。
“督察官來了!你們還愣着幹什麼!?”安保沖那些還呆在原地的惡種大喊,有的回過神來迅速逃離,而有的則完全被花香吸引,一動不動。
而那名被稱為“督察官”的惡種隸屬于A國軍方,負責常青府當地的安保工作。據說他為人時是個風評極好的警察,畸變後卻成了個徹徹底底的怪物:一隻巨目督查犯罪,四條鐵手擒拿不公。
督察官瞬間來到盛襄跟前,用利爪撕爛了那些纏繞着他的黑桔梗,露出了少年未變的面容。
督察官掐住盛襄的脖子高高舉起。盛襄雙眼緊閉,仿佛陷入了深沉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