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别像是某種不緻死的絕症，是一陣陣的，倒也有不痛的時候。可一旦你想把它放一放，它就好像一根魚線，勾着你的鼻子，迫使你重溫錐心之痛。

所以它注定和時間構成生命的雙螺旋，相互糾纏，至死方休。

得知博物館畸變爆發，薩缪爾立即派出手下搜尋盛襄的蹤迹，沒想到最後在自家酒吧門前撿到了昏迷的盛襄。

幾支昂貴的營養液注入盛襄體内，他足足昏睡了四五個鐘頭，臉上才總算有了血色。

醒來後，盛襄聞到純釀葡萄的香氣，身體往後縮了縮。

那雙藍眼睛，曾經那樣生動，無論是激動還是偷偷哭過，眼尾總會飄起一抹紅暈，如同日落時分的海。然而現在，大海變成了一片灰霧。

薩缪爾欲言又止。他看不清盛襄的态度，更不明白此刻是什麼力量堵住了他的喉嚨，讓那股淤塞壓在胸口。

這樣的沉默本不屬于他和盛襄。他們更應該互相開個玩笑，順帶諷刺挖苦也好。薩缪爾終于受不了，他坐到床邊，壓着嗓子模仿那種最溫和無害的人的聲音道：“你的身體恢複得還不算，就是眼睛在畸變中燒壞了。家庭醫生暫時治不好。過段時間，我帶你去……”

“我的眼睛很好。”盛襄打斷了他，“我看得到你——薩缪爾，你那滿身腥臭。”

“……”

薩缪爾起身，從餐車上取來一盤牛排，道：“張嘴。”

畸變後，盛襄吸幹了十幾個惡種，勉強撐過口欲期，隻是腹中空空，總還覺得饑餓。盛襄側了側頭，右手在空間中摸索，确認了餐盤的方位後，叉子在盤子上試探了好幾次，都沒能成功叉起牛排，索性直接手抓。肉質入口即化、油脂細膩，他眉頭微蹙，停下問：“這什麼肉？”

“人肉。”薩缪爾用餐巾慢條斯理地擦幹淨他的手指，“好吃嗎？”

話音剛落，盛襄就用叉子柄捅進自己的喉嚨口。

意識到玩笑開過了頭，薩缪爾一把奪過叉子，丢出好遠。他捏着盛襄的手，無奈道，“是牛肉，牛肉！多久沒吃好的了？連牛肉的味道都忘了。”

聽完薩缪爾的話，盛襄再次陷入了那種空洞的呆滞狀态。他一動不動，任由薩缪爾把牛排切成小塊，捏着他的臉頰喂他。上好的雪花牛被他吃藥似的吞入腹中。

“我沒中毒，她也騙了我。全都是……騙子。”

和盛襄眼中的光芒一起消散的，還有他身上的生機。這樣一個如雜草般落地生根的少年，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薩缪爾不擔心盛襄會去尋死，因為盛襄很清醒，知道自己不能尋死，但也明顯失去了對未來的所有憧憬。

薩缪爾突然很想觸碰他，便緊緊地抱住了他，力氣大得像是要撫摸他的骨骼。

“更瘦了。”

這個擁抱的觸感不太一樣，盛襄的手指摸索着薩缪爾的面龐，那深凹的眼眶，鋒利的下颚線……這似乎不是薩缪爾原本的模樣。

薩缪爾拍了拍他的後腦勺，用一種近乎溫柔的語調說：“不傷心了，襄。”

就連聲音也變了，盛襄這才恍然——薩缪爾竟然變成了嶽庸白的樣子！盛襄渾身一顫，用力推開他，咬牙道：“走開！臭，一點都不像！”

薩缪爾深呼吸，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盛襄一直不理人，他才變成嶽庸白的樣子哄盛襄，這下反應倒是激烈。薩缪爾變回了本相，冷哼一聲，“白發白皮看着都晦氣。”

盛襄問：“關于嶽的信息素，你知道多少？”

“不比你多。那天在外城，與人造神有過接觸的超凡者，大多在後來的大爆炸中死了，活下來的樣本太小，無法下定論。”

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他便又低下頭，不說話了。

薩缪爾掰過盛襄的肩膀：“就算是辛普森，也已有很多年不敢對我頤指氣使了。襄，你現在被全境通緝，隻有我會保護你。有必要一副仇人見面的樣子嗎？”

“你要我怎麼樣？”

“就像以前那樣。我說過，新世紀屬于你我。無論你變成什麼樣，我都一樣待你。”薩缪爾眯着眼睛，像是在透過盛襄看什麼，頓了頓說，“你也可以永遠把我當做拉菲。”

這句話就像觸動了某種隐秘的機關，盛襄緊咬牙關，揮拳直擊薩缪爾。“混蛋！”

他本不指望這一拳能擊中，但出乎意料的是，薩缪爾實實在在地挨了一記。這一擊讓盛襄感到了久違的釋放，他一下又一下地掄過去。

拳頭逐漸沉重，薩缪爾“啧”了一聲，扣住他的腕：“還打嗎？要不給你找幾個奴隸洩憤？”緊接着，薩缪爾按下床邊的鈴铛，一名護士裝扮的女惡種推門而入。那惡種的臉如同一團半發酵的面團，小步走到盛襄跟前。薩缪爾輕描淡寫道：“打死也無妨。”

盛襄胸中苦悶，急于發洩。于是他站起來，踢了那怪物一腳。那怪物也不敢反抗，戰戰兢兢地杵在原地。

一種原始的施暴滿足感從内心深處升起，呼嘯蹿過全身，盛襄又一拳打歪了那張怪臉，護士痛呼着蹲到地上，雙手抱頭。

薩缪爾扭扭脖子，舒展道：“經曆了這麼多，你一定恨透了惡種吧？好像隻要仇視惡種，你就可以與惡種劃清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