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深秋的下午,時間像融化的蠟燭一樣緩慢流淌,連光線都變得黏稠。
一個噎鳴基地的士兵摘下面罩,斑駁的樹影悄然切割着他的面龐。
盛襄聞到了久違的雪松木香,于是喚道:“穆野。”
闊别數月,Alpha的眉骨愈發凸顯,像兩座山脊;眼窩深陷,盛着不知多少個輾轉難眠的夜。
“跟我來。”穆野對他說,“嶽留下的東西,必須親手交給你。”
盛襄愣了以下,想到嶽庸白生前總是獨來獨往,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實則還是給予了穆野最深厚的信任。可命運總愛開這樣的玩笑:當“勝利天平”失去一端,平衡便永遠無法找回。
他們穿過白桦林。樹皮呈現出一種病态的銀白色,像是披着一層永不融化的霜。地下入口隐藏在一簇幹枯的灌木叢中,若不仔細尋找,很容易與這片荒蕪融為一體。
“嶽給你留了一間安全屋。”穆野告訴他,“生物識别鎖裡存有你的虹膜信息。”
這種鎖因其獨特性和不可複制性而聞名。隻可惜嶽庸白沒能預料到盛襄畸變後虹膜的改變,最終還是用穆野的虹膜才打開了門鎖。
“進去後你可以重設密碼。這裡都屬于你。”穆野試圖說些什麼緩和這種氣氛。
“無所謂了。”盛襄面無表情,“我沒有出來的打算。”
當安全屋的金屬門在身後緩緩合攏時,發出的聲響像整個世界最後一聲歎息。
盛襄站在原地,感受着周圍流動的氣體。他失去了正常人的視力,卻也并非簡單的失明,他的眼睛感知着一個常人無法理解的宇宙:氧氣在空氣中舞動着,是柔和的月白色;二氧化碳凝結成深褐色的雲團;而那些複雜的有機分子則化作了斑斓的極光,在空氣中無聲地流淌。這是一個由氣體編織的萬花筒,光怪陸離。
安全屋的牆壁流淌着水銀般的光澤,空氣中漂浮的分子在他的視野裡組成了絢麗的星圖。每一樣陳設都像是被某個人揣摩過:牆角的綠植散發着生命特有的碧綠色光暈,書桌上的台燈則吐着溫暖的金色氣流。然而,這些用心,他都無法欣賞。
穆野指向那片深藍色的光暈,那裡的水分子織成了一片微縮的銀河。“這兒有一座魚缸。”
水分子化作了流動的星河,盛襄嘴唇動了動,問:“魚缸裡有什麼?”
穆野搖了搖頭,“除了一些水草和砂礫,沒有别的。”
“……”
盛襄走近那片星河。在常人眼中,那隻是一個空蕩蕩的容器,但在他的世界裡,那是一片流動的宇宙。這份遲來的心意像一把鈍刀,在他心上緩慢地劃出血痕。
“這份禮物,我很喜歡。”他将自己蜷縮進沙發,聲音裡帶着某種決絕的意味。盛襄看見了自己的未來——在這裡放空自己,直到時間将他碾作塵土。
“我要待在這裡。”
穆野默默沉思了一會兒,頭緊鎖成一個結。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白紙上,忽而,心念一動。
在古老的埃及文明中,神祇并不是不死的,相反,他們周期性地死亡和重生,然後更新整個世界。那個文明相信,人死後的靈魂會經曆漫長的旅程,穿越冥界,最終獲得永生。而這個過程需要八年——在他們的計算中,這是太陽完成一個小周期所需的時間,足以讓靈魂完成淨化……
“肖恩。”穆野拾起那張紙,“你看,這是什麼?”
盛襄茫然地看過來,由于紙張的氣息幾近于無,在他眼中隻有一團若隐若現的氣體,更不用說看到上面的字迹了。
“這是嶽留給你的信!”穆野的聲音莊重而堅定,“我念給你聽。‘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的軀體或已化作塵埃。但請不要悲傷,因為在生命的最後,我觸碰到了永恒的奧秘:深淵的輻射讓細胞獲得了不朽,我将從灰燼中新生。重塑自我的過程需要八年,當第八個春天來臨時,我會來找你’——嶽·庸白。”
盛襄坐直身體,視野中的色彩劇烈波動。良久,卻應激似的吼道:“穆野!你别想耍我!”
穆野緊握着紙張,額角滲出細密的汗。但他爽朗的笑聲卻突然爆發:“肖恩!你忘了嗎?他可是實驗體,是終極形态的Geist!世界之大,物種萬千,豈是人類那點淺薄認知能夠丈量的?”
盛襄喃喃:“什麼?”
穆野:“你有沒有看過霍爾曼基地去年獲獎的研究報告?在深淵輻射區發現了一種不死蟲,它們即便肢體分離,都并未完全死亡,而是進入了一種介于生死之間的狀态。隻要等待數日,重新獲得養分,它們的細胞殘骸就會迅速自發複制,最終長成新的‘自己’——基因毫無差别,在生物學的意義,就是重生。就好比……古埃及的木乃伊,他們的細胞被完美保存,等待着某種契機重新喚醒。”
“不可能!”盛襄本能的反駁,但聲音裡的确定已經開始動搖。
“八年。”穆野繼續說,"古埃及人用尼羅河泛濫的周期來計算時間,他們發現每八年,天狼星都會回到同一個位置,周而複始。而在現代物理學中,某些放射性元素的衰變周期也是八年。這不是巧合,而是宇宙的密碼。”
盛襄想起赫伯号上七天輪回周而複始的異常現象,七天後,喝光的水會重新注滿,殘羹會變回佳肴,就連腐朽的血肉都逆向流轉。
在這個科學法則被推翻重塑的世界裡,還有什麼是真正不可能的?
他清了清嗓子:“如果真的有繼承體,它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