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會比我和他更像。總統先生。”
相觸的那一瞬間,盛襄胸中所有的情緒都翻湧起來,驚濤拍岸,胸腔悶響。
真可恨啊,他想。
這股恨意從嶽庸白抛棄他的那一刻就存在,四年間他每一次在權利場中搏命打拼時都攢下一點,每一次發情期煎熬又增加幾分,如今愛欲越盛、思念愈盛,偏又和那陰暗的恨意混作一處。
偏偏現在,他又抽離地想:是軟的。
“盛襄。”少年這樣叫他。
信息素充斥着盛襄的視野。
“放手!”灰藍色的眼中沁出些水澤,他厲聲,“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白襯衫上的槍黑色領針随着盛襄的胸膛起起伏伏,像承受了過重砝碼的、搖搖欲墜的天平。
“原來,這就是總統先生的秘密。”
犧牲的英雄是總統隐秘的情人。好像隻要有了這一層關系,英雄就變成了叛徒,草根出身的天才政客就變成了蓄謀已久的野心家,漫長的、艱難的奮鬥都會被意淫為裆下的勾當,一切悲壯的抗争都将化為一段風月往事……秘密就隻能是秘密。
少年的手指稍稍用力,聽到盛襄發出吃痛的“嘶”聲後反握得更緊:
“Beta的身體像個篩子,無法長時間儲存信息素;而Enigma的信息素影響了你體内的激素平衡,讓你對他的信息素産生依賴……發作,很難受吧?”
“這是我的事,和你有什麼關系?”盛襄全力甩開他的手。
“看來他也沒多愛惜你!”
盛襄壓着下颚,太陽穴突突一跳,“這種痛讓我知道我還活着——我自找的,我甘願。行了嗎?”
奇迹怔了一下,嘴角微微一抽,露出森森虎牙:“想不到總統先生有這種癖好。你的情人知道嗎?”
盛襄愣了愣,卻也沒有辯駁。
“你說過,我将擁有嶄新的一生。”他垂眸,停頓許久。
“可是沒有過去,就沒有未來;找不到我自己,靈魂就不會完整。”
盛襄張了張嘴,什麼都沒有說。
信息素的威壓迫得盛襄肩膀戰栗,少年無機質的金瞳死死地鎖住他。“總統先生身上有我渴求的東西,作為交換,我願替代人造神,做你的情人。”
少年拿出他僅有的砝碼,擲地有聲。
盛襄隻覺耳邊“嗡”的一聲響。他們實在太像了,無論是長相還是性格,有時候像到讓盛襄都産生了動搖。所以他更強迫自己清醒,奇迹是峰上雪,海中月,該是何等驕傲,怎麼會提出這種自甘堕落的請求?
憑什麼教他抱着一線希望等待多年,等來的卻不是一份同樣真摯的思念?
這個臭小子——他根本、他果然就不是奇迹!從基因角度來說,他是奇迹的繼承體,是後代一樣的存在,盛襄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他,而不是、而不是讓他再一次陷入無解的漩渦!
少年仍步步緊逼:“你待我不同。”
盛襄取出一支煙,點燃,叼着煙将煙霧呼了滿臉。
他的笑意極盡諷刺:“你以為我是看到張鮮嫩面孔就X蟲上腦的土老闆嗎?我肖恩·沃克,巴塞的總統、新索菲亞的掌權人,就算一周換一個情人,也能三十年不重樣,犯不着找個毛都沒長齊的!”
“盛襄!”少年喝他。
“閉嘴!”盛襄比他更大聲。
奇迹終于又一次看到盛襄失态的樣子。
其實憑心而論,盛襄從來沒有表現得高高在上,甚至稱得上平易近人。大概是真正的實權總統不需要故作高傲去證明自己的身份,所以他陽光親和的表面下自有一番令人望而生畏的氣場。平日裡要見他一面難于登天,許多商人不惜豪擲千金購置政商酒會的入場券,隻為有機會與他一碰酒杯。
在他光芒萬丈的世界裡,唯有死去的人造神至高無上。
原來人類真正的喜歡,從來沒有所謂替代,隻有拙劣的赝品。
越像,越假。
盛襄徹底沒了吃飯的心情。管家進來領奇迹離開,目光不免在他的臉上多停留了幾秒,過去向總統自薦枕席的人不少,但罕有如此莽撞。
晚上十點,盛襄回到家,砰地躺倒在床上,眼前一片虛無,久久沒有任何動靜。
這種世界裡什麼都沒有的感覺仿佛墜入深淵,他越躺越焦躁、越焦躁越清醒,後半夜便動身去了遊戲房。
自盛襄接管“智者”弗裡曼名下産業,便将公司售賣的虛拟約會機器取名“愛露露”,重啟疊代生産。随着全面戰争暫停,虛拟約會需求增加,業務流水重登高峰。待到業務流程規範,公司便轉由職業經理人管理,盛襄退居董事會。随着産品規模化,他還能用公司利潤貼補基地。如此政商一體,讓他迅速在紛亂了五十餘年的巴塞大陸穩固了新政權。
“奇迹……好想你。”盛襄躺在虛拟倉内,脖頸上的腺體發紅腫脹,像一條脫水的魚。工具傳來微末的電流刺激,好像他真是被奇迹弄得夠嗆,教他生出點自作得的委屈。這點委屈自胸口升到鼻梁生出一股酸,混在如潮水依然不斷的快感裡,蝕得他眼睛眯着掉出淚珠子。
暗室内有一個單獨的架子存放盛襄平時看到的覺得适合奇迹的物品。
拍賣會上拍得的館藏級黃鑽被做成一枚領帶夾,别在他去東方基地外交訪問時購買的手工刺繡領帶上;霍爾曼贈送的國禮大衣披在人台上,旁邊是從惡種手中搶回的三千年神像……盛襄想象中為奇迹過上順遂的一生。
思念是盛襄一個人的盛事,怎麼思、念多少也是。
在這場漫長的等待中,他是說一不二的獨裁者,他定下的規矩差一絲一毫都不行。沒有人可以擅自打破他的世界。
包括奇迹本人。
一門之隔,少年站得筆挺。
奇迹摸了摸人類心髒的位置,那個總是空落落的地方,像是被注入一團空氣,明明仍舊空無一物,卻莫名生出一股脹痛。
天狼星對總統府的地形了如指掌。唯獨這一次,晨曦将至,少年面無表情地朝着密室外的監控豎起一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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