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球的日子真的很慢,吃完飯将燈燈哄睡後,虞汀坐在床邊低頭看向自己那剛剛被水流穿過浸透的一雙手,手心朝上。
他的手皮很薄,血管充斥在皮膚之下汩汩流動,像是被玫瑰汁侵染許久的兩抹紅。
那紅色上覆着薄繭,手指觸摸的時候如同摩擦不光滑的平面。
虞汀垂眸認真地盯着這一雙手,從未在暗水星停下步伐打量的一雙手原來是如此模樣。
身旁幼兒的呼吸聲很輕,在他耳邊卻是重而沉穩,像是寺廟中一聲又一聲有規律而讓人安心的鐘聲,讓他突然做下了一個決定。
雖然說程澤也是店裡的一員,但是才剛成年進入社會勉強可以被稱之為青年的人對汽修自然是一竅不通。
虞汀也向來不給他安排什麼多麼繁重的任務,多是讓他整理整理配件。
剛整理完三箱,打算繼續睡的程澤上樓,正好看到動作極輕關上門的虞汀。
知道燈燈應該是睡了,他聲音也放低,“虞哥,你這是要繼續忙啊,剛吃完飯休息會兒吧。”
不懂也不理解内卷的程澤總是懷疑程強是抓住了虞哥什麼把柄,還是虞汀在這小小的汽修店參了股才能這麼上心。
虞汀看向保持着上樓動作的青年,“不了。你能幫我先照看一會兒燈燈嗎,我很快回來。”
程澤下意識點了點頭,看着虞汀挺拔的背影逐漸遠去,愣住的思緒才逐漸回到腦海裡。想到了一個熟悉的猜測,他猛地向前兩步,“虞哥”還沒叫出口就又咽了下去。
算了,虞哥應該有分寸。
……
午後的路上并沒有多少人,是周六,小超市老闆娘的孫子放假正坐在躺椅旁刷着某音,聲音過大以至于讓虞汀看了對方一眼。
身材比較早熟,比燈燈要大幾歲。
因為給人難以接觸的感覺,以及過于遠揚的精神狀态,虞汀一路上很順利地到達了垃圾場。
他站在垃圾場門口。
說是垃圾場,也隻是用黑色的栅欄将一袋袋各類顔色的塑料袋困在了其中,像是個巨型的污染源随時散發着難聞的氣味。
前兩天下過的雨對掩藏垃圾的氣味毫無幫助,甚至是起到了發酵的作用。
高大的身影襯着這身前的垃圾像是一處即将毀滅的圖景。
今天如果找不到匣子,回去的希望幾近于沒有。
虞汀輕輕歎了口氣走了進去,在自己掉落的地方和原先早就搜尋過無數次的地方尋找了一遍。和他所想的一樣依舊是沒有。
他本來就不抱什麼希望,更何況家裡還有人在等他。
檢查完最後一處地點,虞汀扔在手中的木棍,還未走幾步,腳下卻傳來了輕微的觸感。那是一種金屬物的感覺,像是被裹進蚌裡的泥沙,細小卻無法忽視。
他頓了兩秒才低下頭看去。
這處垃圾場不是後天建的,而是自然地被當成了堆積的地方,因此并不是石灰地,而是很容易在下雨後藏污納垢的天然泥沙。
他擡起腳,那塊銀色的金屬被掩埋在黃色的土中,露出尖銳的一角泛着光,印着虞汀的臉。那是和他朝夕相處多年的飛船碎片,虞汀第一眼就看出來。
他有些嘲諷地笑了一聲,彎身拾起那塊碎片,卻沒有再找下去,徑直離開這片垃圾場。
回去的路上他給程澤發了短信,對方一直沒有回複,虞汀剛将碎片收進口袋後接到了程澤的電話。
“虞哥,快來惠民超市,燈燈和别的小孩打起來了!”手機對面傳來青年倉皇的聲音。
虞汀挂斷手機,動作迅速向程澤所說的地方跑去。
………
虞燈燈被程澤半蹲着摟在懷裡,眼神有些兇狠地看着面前還在哭的小胖子。
說是摟,實則是被禁锢着怕燈燈還有下一步動作。
程澤也想不到一個才五六歲昨天才退燒的小孩居然能把一個十歲的小胖墩直接推倒在地。而且他剛剛抱燈燈的時候都差點兒沒抱住。
“虞汀呢!趕快把他爸叫來!哪有這樣打孩子的,把我們家聰聰打壞了怎麼辦!”李金花抱着孫子坐在地上哭喊着,一邊抓着孫子的胳膊,雖然那胳膊上面一點兒痕迹都沒有。
被奶奶震天動地的哭聲震住,小男孩也停止了哭泣,有些目瞪口呆地看向自己的奶奶。
看着對面還在惡狠狠地看着她的小孩,李金花更是氣不過,“我就說有神經病的養什麼孩子啊!誰知道孩子精神正不正常。”
正勸虞燈燈說着“沒事,沒事”的程澤聽到這話瞬間轉頭看向還在哭喊的李金花,臉上滿滿地不耐煩。
“老婆子,差不多得了哈。你孫子剛剛說了什麼話你難道不知道嗎,非得等虞哥來了才能解決?”
虞汀。
聽到這個名字,李金花腦海中下意識出現了青年的身影,冷冷地注視着所有人。
她開了這麼多年超市,見過這麼多人,虞汀是讓她第一個下意識感覺危險的人,她嗫嚅了一聲。
那怎麼了?!雖然她孫子當着虞汀的兒子罵他是神經病,但是他不就是嗎?
她孫子隻是實話實說罷了,虞汀是神經病,他兒子腦子能好到哪裡去。
她看向程澤懷裡的小孩,硬着頭皮揚聲道:“讓他來啊,他來了還能打死我不成?”
“是嗎?”聲音帶着些疑問,卻讓在場的幾人都靜了下來,看向走進來的青年。
天氣很熱,青年穿着短袖,手搭在牆上看了過來。
“虞哥。”雖然成年了卻沒見過這樣的場面,像是看救命恩人一樣,程澤松了口氣,順勢放開了拉着燈燈的手。
虞燈燈看向虞汀,自己的人類父親,他的嘴角動了動,烏黑的眸子一眨不眨,聲音輕得幾不可聞,帶着說不出的委屈,“爸爸。”
虞汀快步走了過去蹲在燈燈的面前,檢查了小孩的身體,發現沒有任何傷才松了口氣,“沒事吧?”
他揉了揉小孩的頭。
他其實真的想點頭,但是感覺到頭頂上的溫熱和那雙關切看着自己的眼眸,燈燈剛張嘴卻感覺到眼裡的淚汩汩地往外冒。
他是隻章魚,又不是人類,怎麼會哭呢。虞燈燈想着,淚水更是止不住地流。
程澤局促地站在一旁,剛剛燈燈沒有哭的時候他還以為小孩沒什麼事。誰能想到現在燈燈在虞哥懷裡都快哭成一個淚人了啊。
虞汀手緊緊地攥着,皮膚下的青筋肉眼可見,落在燈燈的臉上卻是很輕的。
他想,撿到燈燈的那一天,他都沒有哭。
“告訴爸爸發生了什麼?”虞汀湊到小孩的耳旁,聲音比平時要溫和許多,甚至有點兒想僞裝後的平靜。
聽到虞汀的問題,李金花拽着孫子的胳膊,看着虞汀的背影,“看看,看看!虞汀,你兒子直接把我孫子推倒了!怎麼教的?”
擦拭眼淚的動作停下,虞汀站了起來,轉身看向面前虛張聲勢的女人,視線移到李金花身旁的男孩身上,“為什麼推你,能告訴我嗎?”
虞汀很高,僅僅是站在那裡就是天然的種壓迫感。
這是虞燈燈的爸爸?
男孩睜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擡頭看着虞汀,好高啊。他在心裡感慨,說出來卻成了另一句話,“不像神經病啊。”
李金花聽到男孩在安靜的環境中格外明顯的聲音,下意識握緊手中溫熱的皮膚。
“奶奶,你掐我幹什麼,好痛啊!”男孩作怪地驚呼一聲。
在一旁大氣不敢喘,程澤盯着虞汀的背影,甚至怕他哥一巴掌呼過去,結果卻聽到了虞汀很輕卻譏諷的笑了一聲,“你覺得我神經有問題?”
青年嘴角微微彎起,似笑非笑,眸子鎖在面前的兩人身上。
“我奶奶說的。”男孩率先帶着哭腔道,“我就是對着他說了一下,他為什麼要推我!”
明明奶奶都說了虞燈燈是神經病的孩子,他說一下又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