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怪物啊!!”
“就是他!被那個臭丫頭藏起來的家夥!”
“快逃啊——!”
鬼踉跄着步伐,跌跌撞撞地向村民們聚集的地方沖去。作為鬼來說,它的身體的确太過瘦弱了。
亞衣瘋狂地跑着,她是獵人的女兒,身體素質要比普通人好上很多。
綁住自己的人沒什麼經驗,對方不知道要怎麼捆綁獵物才不會脫逃,也不知道将她藏在身上的小刀收走。她利用那把小刀割開了繩子,然後向村子裡跑去。
今天樵夫進城了,沒有人給哥哥送食物。她得趕快回家去,帶上所有的東西和哥哥離開這裡!
肺好像要被吹破了,嗓子撕裂般地疼痛着。
“哥哥......不要啊——!!”剛剛來到村口,她看見那個被她稱作哥哥的人——那個鬼,不知道為什麼離開了被紫藤花阻擋的山洞。明明那個人說過的,隻要有紫藤花,哥哥不會離開那裡的!
鬼的身影站在了村口。獵鬼人黑色刀刃反射的光芒在亞衣的眼裡是如此刺眼,比直視太陽都要難以忍受的光亮刺痛了她的眼睛。
停下了?不破站在稍遠處。
那隻鬼正在流淚。
身前就是倉皇逃跑的村民,那個穿着破爛的舊衣服,看起來非常虛弱的鬼卻停在了原地,默默地流淚。哪怕口中分泌出大量的口水,哪怕它此刻應該饑腸辘辘,它也隻是站在那裡,沒有動作。
為什麼......為什麼我也開始猶豫了?手中刀刃的重量壓在心頭,不破緊盯着鬼的身影。不應該這樣。鬼是怯懦又可悲的生物,是為了生存而謊話連篇的生物!不破千裡!去砍掉它的頭!!
“......不要猶豫。不要後悔。”他喃喃自語。
亞衣聽到了獵鬼人的話,這讓她升起了一絲希望。她從獵鬼人的身旁竄了出去,避開了不破抓向她的手,張開雙臂,以保護者的姿态擋在了哥哥的身前。
“哥哥他是不同的!他已經不吃人了!現在這個狀況還不能證明什麼嗎!?過去的錯誤,用未來來彌補不行嗎!?”
身為人類的妹妹惡狠狠地盯着他,瘦小的身軀仿佛用盡了所有力量一般,以守護者的姿态保護着自己僅剩的家人。身為鬼的哥哥躲在妹妹身後,不知為何流着淚。
眼前這幅荒誕的景象讓不破頭暈腦脹,似乎曾經也有什麼人以鬼的姿态流着淚,看向他。
變成鬼的人,會因為家人的呼喚而保留理性嗎?成為鬼之後,還能擁有與人類無二的感情嗎?
不破千裡。你是獵鬼人,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砍斷鬼的脖子。
【不要猶豫,不要後悔。】
但是......真的,不可能嗎?真的不會有名為奇迹的事情發生嗎?
此刻,烏雲散去了一角。陽光透過雲層的空洞照射大地,溫暖地照耀着每一個生靈。
“啊......啊啊——!!”鬼的皮膚被太陽灼燒着,很快連皮下的血肉都開始燒焦,發出滋滋的蒸汽聲。
“哥哥?哥哥!”亞衣回身想去保護哥哥,鬼抓住了她的身體将她舉起,躲在了她的身下。
“堅持住啊!一定要堅持住!哥哥——!”亞衣用手幫哥哥阻擋着太陽,哪怕皮膚已經被蒸騰的熱氣灼傷,她也沒有放開手。
兄妹此刻,一上一下,一人一鬼,相互對視着。
這個視角......亞衣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小時候,哥哥也總喜歡用他有力的臂膀将她舉起,那時她會很開心地大笑着,要求哥哥再來一次。好想回到小時候啊......哥哥變成鬼的眼睛一點也不好看,聲音也不好聽。
陽光消失了。
——影之呼吸·一之型。
黑刃擦着尖利的犬齒削去了鬼的腦袋。
隻差一點就會咬穿亞衣脖頸的鬼被斬首,失去支撐的身體癱倒在地。亞衣怔怔地坐在哥哥的屍體上,身下溫熱的軀體正在化為灰燼不斷崩解。
有什麼東西崩斷了。
“......啊......不要......不要啊!!!”
被巨大悲傷壓垮的尖叫聲回響在村子上空,原本躲在遠處的村民們都趕了回來,對着坐在衣服上哭泣的女孩指指點點。
隻差一點,那隻鬼的牙齒就會貫穿亞衣的脖子。
“......無量,”不破收起日輪刀,身後是趕來的隐,“我在期待什麼樣的奇迹啊。為了這個奇迹,讓無辜的人受到傷害是絕對不能原諒的事情。”
鎹鴉安靜地站在他的肩膀上,黑色的眼睛映着他的臉龐。
“鬼都是怯懦又可悲的生物。”
晨風吹來紫藤花的香氣,吹散女孩緊緊抱在懷中的灰燼,吹起了少年獵鬼人白色的羽織。
“——沒有例外。”
遠處。
一輛絲毛車緩緩停在了山林間。車的前方沒有車夫,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隻有半身的女人,女人的下半身已經與車融為了一體。
木格子車壁當中開了一扇窗,窗口提花緞鑲邊的暗紅色簾子微敞,其内端坐着一位美麗的女性。她穿着平安時代色彩繁複的十二單衣,每一層衣物都由半通透的絹紗縫制,紅色的絲絹透過層層疊疊的衣裙染成了紅楓一樣的顔色。
車外的半身女動了動,黑色卷曲的長發蓋住了她的身體。
一雙美目從桧扇上方露了出來,坐在車内的女子看了一會兒,說道:“真可憐啊~”
印着勾玉家紋的巨大轱辘開始轉動,車前的半身女蜷縮了起來,露出深入脖頸骨肉的巨大鍊條。
伴随着清脆的鈴音,絲毛車消失在了山間。
*
處理了亞衣哥哥的意外事件後,不破将這次事件的經過整理了一番,寫了封信送給矢吹真羽人。在他砍下鬼的頭顱的那一刻,就已經有負責傳令的鎹鴉将此處的事件報告給了主公大人。
不破又在中野町停留了一段時間,等到左臂完全恢複之後,離開了這處城鎮,前往下一個任務地點。
不過直到他臨走時,他都沒有再見過亞衣。那個女孩子被隐帶走了,不破有詢問過隐對方的去向,但負責此事的隐隻是說讓他放心。
“那個孩子,雖然曾經不吃不喝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讓人擔心了好一陣,但最近精神已經好了很多了。聽她說,她有想要加入隐的想法。不做獵鬼人是因為沒有下手的決心,成為隐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不過那孩子需要更認真地考核一下……”
那處紫藤花串圈住的山洞旁多了一個小小的墳包,不破離開時帶去了紫藤花的種子,他将那些種子栽種在了山洞的周圍。
“希望以後的某年,這裡能開滿紫藤花吧。”少年獵鬼人對着這裡拜了拜,轉身離開了。
最愛的至親之人變為鬼,活下來的人不是被摯愛之人吃掉,就是會親眼看着親人被斬殺。不論哪種結局,都會讓人悲傷到想要不住哀歎。
不破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心。他一定會将惡鬼斬殺殆盡,直到自己的心髒不再跳動,直到自己再也握不住日輪刀為止!
“千裡!千裡!有任務!”無量帶來任務的傳令,伴随着新的朝陽升起,不破帶着日輪刀,踏上了獵鬼之路。
之後的三個月間,不破輾轉與東京府各處執行任務,忙得腳不沾地。呼吸法與劍技在一次次實戰中被磨煉得更為鋒利,影之呼吸的七種型也逐漸打磨完畢。
在路途中他接到過許多人的來信,有些是來自同期們的信件。他和柏山結月花、時國京太郎和石田陽和都保持着聯絡,如果仔細算算的話,同期間的信件往來還是柏山結月花最先開始的。最開始隻是三個人,後來不知何時時國京太郎也加入了進來。他現在正在想辦法拜岩柱為師,每天都在通過“重複動作”鍛煉自己的集中力,據說還會背着巨石站在火焰中錘煉肉|體,讓人直呼“真的假的!?”。
不破遇到過石田陽和的哥哥石田大和。總的來說,兄弟兩人的性格都是老好人那一類的,兩人的眼睛非常像,不破看到石田大和的第一眼就從他與陽和之間過于相似的眼神猜出了他們的關系。但是石田前輩的責任感更重一些,對于跟随自己的下級隊員也有些過度保護,這讓不破有些不适應,但好在任務還是順利地完成了。
他的刀在斬鬼的過程中出現了卷刃,他趁着回到蝶屋休息的時候準備給鐵廣原先生寫一封信。
“诶?千裡先生還不知道嗎?”小紀為難地看着他。
“嗯?發生什麼事了嗎?”
“嗯......這個......”小紀的神情有些糾結,這讓不破懸起了心。
“就是,鐵廣原先生,”女孩最終去取來了一封信,“他一個月前病逝了,因為很突然所以沒能留下遺言,刀匠村的村長鐵珍大人托人送來了一封信,拜托我們等你需要換刀的時候交給你。”
鐵廣原先生過世了?
不破想起那個在小荒山的山坡上玩雪的戴着火男面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