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鎹鴉們在半空中盤旋,将與下弦之六的戰報送至各處。在不破斬下紅般若頭顱的同時,已經有鎹鴉迅速飛往了産屋敷宅邸。
夜已深,鬼殺隊的主公産屋敷耀哉卻沒有選擇休息,夫人天音陪在他身邊,等待着鎹鴉的到來。産屋敷耀哉的左眼視線已經開始模糊,猙獰的疤痕像是病毒一樣侵蝕着他的身體,僅僅過去一個月,疤痕的面積就增大了一倍左右。
早些時候,圍剿下弦之四零餘子失敗的消息已經傳了回來,如果不是産屋敷耀哉傳令讓矢吹真羽人先休息,對方大概會直接跑來請罪吧?
産屋敷耀哉了解他的孩子(劍士),矢吹真羽性格爽朗,但對于自己應承擔的責任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成為柱後,這種嚴格的自我要求更發散到了每一位想要成為風柱繼子的隊員身上。
從身體鍛煉、劍技磨煉,再到作為劍士應具有的品格培養,矢吹真羽人的要求近乎刻薄,變态的訓練計劃和在一些小事上的奇怪要求成功逼退了大多數意志不堅定的人。
但其實,矢吹真羽人曾是個大大咧咧且做事不拘小節的人。就如同所有風之呼吸使用者給人的感覺一樣,是個狂野又放蕩不羁的人。他大開大合的戰鬥方式,在戰鬥中會莫名興奮起來然後對其他事情不管不顧、不愛惜他人也不愛惜自己的行為為他帶來了難以承受的災難。
在戰鬥中崩斷的刀刃、擋在自己身前的血影......矢吹真羽人自認為曾讓同伴失望了。
【刀可是自己最重要的夥伴,一定要将它了解透徹才行!】
他的同伴、他的戰友曾不厭其煩地叮囑他,但他從未将這句話真正記在心裡。彼時他的呼吸法已經修煉得爐火純青,隻差一個機會,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繼任風柱之位。
付出的代價足夠大時,教訓自然也就足夠深刻。
同伴的性命、逃脫的惡鬼、慘遭屠戮後的村子,足夠深刻的教訓鑄成了如今的矢吹真羽人,把那個大大咧咧、從不在乎細節的戰鬥狂硬生生地鑿刻成了強大的、無所不能的、令人安心的風柱。
唯一有一點,哪怕産屋敷耀哉如何提醒,矢吹真羽人都從未有過一絲改變。
他并不擅長珍愛自己。
天音夫人為産屋敷耀哉送來了一件外衣,服侍他穿好後,便與他一同坐在和室中等待鎹鴉的消息。
仿若純白妖精的神官之女在今年誕下了産屋敷一族的後代,身體仍需修養。産屋敷耀哉曾勸她早去休息,但她隻是安靜地搖搖頭,陪着丈夫一同等待。對她來說,鬼殺隊的隊員們同樣也是她的孩子。
今夜的月亮矮得好像觸手可及。
産屋敷宅邸内寂靜萬分,除了夏末的蟬鳴與樹林中窸窸窣窣的聲音之外,沒有任何其他動靜。因此,鎹鴉們撲扇翅膀的聲音也就清晰萬分了。
鬼殺隊的每一任主公都将劍士們視作自己的孩子,他們會記下每一位劍士的姓名,也正如此,當孩子們逝去時帶來的悲傷與打擊也令人難以承受。
産屋敷耀哉十九歲的父親正是因為無法承受隊員們的離去而選擇了自盡,産屋敷耀哉接任主公之位時也才不過四歲。
鎹鴉的身影落入産屋敷耀哉柔和的眼神中,它不顧長途飛行的疲憊,高興地将鎹鴉同伴們接力傳遞回來的好消息告知了鬼殺隊的統領者。
“是嗎!做得好,千裡,結月花,京太郎!”産屋敷耀哉雙手攏住鎹鴉,笑容擴大了幾分。
喜悅迅速填滿了空曠的宅邸,他的孩子們已經成長為了可以獨當一面的劍士。使用自創呼吸法的不破千裡和時國京太郎,還有師從鱗泷左近次、現水柱繼子的柏山結月花,三人合力擊殺了十二鬼月,鬼殺隊新生代的力量正在逐漸壯大。
與此同時,回到青竹居的矢吹真羽人同樣收到了二輪丸送來的消息。
異于常人的灰色長發沒有被束起,懶懶散散地披在身後,矢吹真羽人輕笑着,手上不安分地撓亂了二輪丸頭頂的鴉羽,氣得二輪丸撲棱着翅膀在他手指頭上不輕不重地叨了一口,然後飛到他的肩膀上把頭頂的鴉羽蹭了回去。
已經徹底涼掉的湯藥就放在一旁方桌的托盤上,矢吹真羽人本應在它還冒着熱氣時就将它喝掉,但是直到現在他也沒有理會那碗藥的意思。站在他肩膀上的二輪丸沒有催促他,它隻是用那雙小小的黑眼睛盯着自己的主人,腦袋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矢吹真羽人起身來到放着日輪刀的刀架旁。他的房間裡有一高、一矮兩個刀架,他自己的那柄碧青色刀刃的日輪刀放在矮的那個上,更高的刀架上放着一柄有着漆黑刀拵的打刀。矢吹真羽人用白帕子為那柄刀擦去了浮塵。
如果光看外表的話,光潔一新的刀更像是用于擺放和欣賞,因為是打刀,刀拵上沒有太刀拵上華麗的足金物,隻是在刀鞘内側栗形和返角。刀拵上塗抹了黑色的漆料,保存在内的刀身處于完全密封的狀态。
以刀劍的保養及長期保存的方面來說,這柄刀一般會被安置在以天然幹燥的樸木制成的“白鞘”中,保證“刀的呼吸”,讓刀身減少出現鏽蝕的現象,隻有需要被公開擺放或欣賞時,才會給刀配上拵。
然而,白鞘也隻能起到簡單的保護作用,并不适合用來戰鬥。這樣一柄沒有實戰作用的刀為何會出現在以劍為生的劍士的房間内,想必所有看見這柄刀的人都會出現這樣的疑問。
刀是劍士最親密的夥伴。
這曾是矢吹真羽人摯友信奉的真理,也是在他逝去後、被矢吹真羽人所繼承的精神。
這柄刀正是承載了摯友的理想,卻最終連同刀鞘一起折斷于惡鬼手下的日輪刀。如果将刀從刀柄中拔出,會發現裡面僅剩了不足二十公分的斷刃。
因其主人已經逝去,這柄斷刃便被矢吹真羽人封存進了漆黑的刀拵中,擺放在了房間的一角,每日清晨醒來的第一眼就能看到刀架上一高、一矮放置的兩柄日輪刀。
矢吹真羽人撫摸着光滑的漆料,不知道是對着二輪丸還是對着這柄刀緩緩訴說着。
“當年把他救下來的時候,還沒有我的下巴高,現在已經長成可以獨當一面的劍士了啊。這次斬殺了下弦之鬼,想必有機會晉升為柱,接替我的責任。”
肩膀上的二輪丸忽然說:“真羽人大人......”
矢吹真羽人恍若未聞,仿佛想要将所有能說的話都在此刻說盡一般說個不停:“千裡那孩子,在劍術上的天賦連我都要避讓三分,仿佛天生就是要成為劍士的孩子,聽他說曾經還和未婚妻約定過要成為世界第一劍士?性格上也溫和謙遜,雖然有的時候認真過頭了,平時臉上的表情也很少,但隻要和他說上兩句話,都會發現他是個好孩子。”
“在呼吸法上,自創的影之呼吸非常契合他,而且我總覺得他還能更進一步,他的劍技盡頭絕對不在這裡。體格最近也壯實了不少,他才十六歲,将來還能長得更高吧。”
“急着讓還沒成年的劍士接替自己的位子,讓他去承擔本應由我來承擔的責任,真是太遜了啊。”
矢吹真羽人微微擡頭,透過半開的窗戶去看今晚的月亮。手指不安分地在漆黑刀拵上劃來劃去,最後握成拳頭垂在了身邊,攥得越來越緊、越來越緊。
“真羽人大人!”二輪丸跳到了他的頭頂。
感受着頭頂的重量和體溫,死死握着拳頭的矢吹真羽人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緩緩松開了手。月光照着他的背影,曾經讓不破感到無比寬廣與安心的胸膛不知何時已不再如當年那般寬闊,胸口的心跳也不再沉重有力。
“......請您早些休息,真羽人大人!”二輪丸在矢吹真羽人的頭頂跳了跳,縮起尖利的腳爪蹬着他的腦袋。
“抱歉,二輪丸。”矢吹真羽人從頭上将陪伴自己近十年的鎹鴉捧下。
二輪丸已經十多歲了啊,矢吹真羽人順了順它已經不像年輕鎹鴉那樣光順黑亮的羽毛。二輪丸有自己的孩子,它的孩子們也像其他鎹鴉一樣,有了屬于自己的劍士。
已經是個老爺爺了呢,二輪丸。
矢吹真羽人為自己的想法樂了半天,最後在被二輪丸叨掉了兩搓頭發之後,乖乖鑽進被子睡覺去了。
那碗涼掉的湯藥依舊靜靜躺在托盤上,藥水的表面因為榻榻米上躺着的人不斷翻身的動作而泛起一陣陣漣漪,最後歸于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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