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昴流沒說話,隻伸手從部下手裡接過三根香,走到狒狒的屍體面前,彎下腰,把線香插入他面前被血泡得松軟的土地,指尖拂過,一一點燃。
夜色中火光微微一閃,飄起袅袅青煙。
站在香火面前的陰陽師背脊筆直如青松,并指伸手,指尖流出絲絲縷縷的金光。他娴熟地用靈文書寫下一篇祭文,最後一枚文字落下,祭文微微一閃穩定下來,他緊跟着抽出符咒,雙眸微斂,肅穆念咒。
“……魂兮招來。”
青煙冉冉升向高空,符咒“噌”地一聲無火自燃,火光映亮了他端麗的眉眼。空氣變得無聲而肅靜,衆人連呼吸都下意識放輕了。
就在這時,竹林上空忽然一陣風吹來,筆直升向高空的煙氣微微一晃,倏地潰散,皇昴流指尖的火光也在下一秒緊跟着熄滅。
盡管已經看過一遍這個場景,其他人還是下意識閉緊了嘴巴,空氣中莫名多了一絲緊繃,隻有用行動回答了神久夜問題的皇昴流若無其事地放下手。
“就是這樣。”
某個不怕死的後輩眨巴眨巴眼睛,“所以說前輩,你的儀式失敗了?”
副室長閣下剛剛用的是個道教的招魂儀式,陰陽師的主祭神明是掌管生死的泰山府君,這個儀式可以說是陰陽師們最拿手的儀式之一。
在古代,招魂儀式大多數時候用在葬禮上。傳說客死異鄉的人魂魄找不到歸途會變成孤魂野鬼到處流浪,因而死者的家屬在為其準備葬禮時,需要請陰陽師或者其他術者現場做法,将死者的魂魄召喚回來,這樣才能将其安穩送入輪回。
而到了現代,這儀式就被與時俱進的後輩們開發出了許多奇妙的用途,比如說就像皇昴流剛剛做的。但凡生物,包括人、動物,和有實體的妖怪,死去之後靈魂在一個時辰之内都會逗留在自己的身體周圍。如果這個時候在附近舉行招魂儀式,很容易就能将其從死亡的蒙昧中喚醒,然後直接向死者問明是誰殺了他。
簡單便捷,快速有效,除了死者靈魂上不了法庭無法自己給自己作證因而在普通人的世界推行不了以外,實為逼死偵探和刑警的一例偉大創新。
皇昴流:“但是就像你們看到的,儀式的确失敗了,我剛剛第一次嘗試時發生的場景和現在一樣,香上的煙氣也是半路被吹散。但如果儀式成功,再大的風都不會對它産生影響。儀式失敗是另外的原因,狒狒閣下并不願意回應我的召喚,或者是他的靈魂已經不在這裡了。”
神久夜:“你覺得是後者?”
皇昴流默認。
奴良組作為一個親人類的妖怪組織,跟陰陽廳的關系一直都挺不錯,他之前跟這位狒狒閣下也有過數面之緣,至少在他看來,對方應該還沒有讨厭他到甯願放棄親口說出仇人名字的機會也不願意搭理他的程度。再加上狒狒是奴良組的元老,對奴良組感情很深,他忽然遇襲,對方有一定可能是沖着奴良組的來的,以他對他的了解,這位大妖怪不是會因為個人喜惡耽誤正事的人。
土禦門元春摸摸下巴插嘴,“所以隻有一種可能,這位狒狒大人的靈魂的确已經不在了?做到這種程度這就不太像普通的械鬥了吧。”
神久夜彎腰抽出一支熄滅的線香,“你見過哪家械鬥把人殺了不算,還要把人家靈魂都打散的?詛咒師都不會随意做這種事。”
“……室長,你之前還說過不能在大庭廣衆之下搞職業歧視。”
“我歧視的是詛咒師,又沒提咒術師。”
神久夜懶懶散散地撂回自家後輩的不滿,将手裡的香掉轉頭,把插進血水的那端湊到鼻間聞了聞,随即皺起了眉。
“血的味道不太對。”
“你是說狒狒閣下有可能被人暗算了?”
皇昴流下意識低頭望向地面,“說起來,那些傷口的确有些奇怪。”
兩個機搜的隊員小心地把趴在地上的大妖怪屍體翻過面,一道又長又深的刀傷赫然暴露在月光下,那些将土地都染紅了的鮮血就是這道傷口造成的。皇昴流的注意力就落在這道刀傷上,“狒狒閣下身上的傷雖然很多,看起來嚴重,但實際上這些傷口都不緻命,這才是他真正的緻命傷。”
神久夜淡淡問,“這麼正面的刀,狒狒不至于躲不過去吧。”
“我疑惑的點也在這裡,而且不止狒狒閣下,這裡其他妖怪也和他一樣,雖然其他大大小小的傷口很多,但真正的緻命傷隻有一個。我對刀沒有你了解,久夜,你覺得是同一把刀嗎?”
神久夜毫不猶豫,“是。”
“所以說,有人先是用某種方式暗算了狒狒閣下,又用同一把刀殺死了他們所有人?”皇昴流擰起眉,“沖着奴良組去的?”
這時候,新人似乎終于想到了什麼,“啊”了一聲舉起手。
被他一驚一乍打斷了思緒,皇昴流倒也并沒有懊惱,本着對新人的寬容态度溫和回頭問,“土禦門?”
“我想起來了,”土禦門元春舉手發言,“奴良組在浮世繪町的産業前幾天出了點事,有隻貓莫名被襲擊了,好像是遇到了鐮鼬,衣服全被劃破,然後就忽然卧床不起,好像到現在都沒好。”
沒想到他真說出了條線索,皇昴流露出一點意外的神情,“所以襲擊狒狒閣下的和當時襲擊那隻貓的可能是同一隻妖怪?狒狒閣下被人暗算不是事先吃或者喝了什麼東西,而是對方的攻擊中本來就帶有能使人虛弱的疫病效果?”
神久夜原本凝望着旁邊一隻小妖怪的屍體,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視線一轉望向帶過來的新人,“知道得這麼清楚,不太像是聽人轉述的吧,你當時在現場?”
土禦門元春倏地安靜,努力睜大自己那雙狐狸眼睛試圖露出乖巧的表情。
不明白她為什麼忽然打岔,皇昴流先是愣了愣,然後蓦地反應過來想起奴良組在浮世繪町的産業是個什麼性質——花街。
“……土禦門。”
對上自家副長複雜的視線,土禦門元春試圖掙紮,“我隻是路過……好吧,但是我已經滿十八歲了副長。”
金發少年委屈巴巴,默默将視線投向另一位看破了還要說破的領導大人,想抗議,但慫。
神久夜對上新人幾乎委屈出了某種犬類生物萌感的狐狸眼,輕輕一笑,終于大發慈悲地轉移了話題,“昴流,對這隻妖怪也做一次招魂儀式。”
皇昴流立即走過去,“我試試,不過招魂儀式對強大的靈魂才有用,如果太弱小,可能即便儀式成功了也無法被喚醒。”
“我知道,反正先試試看吧。”神久夜對上他疑惑的視線才懶洋洋開口,“我隻是有點奇怪,狒狒也就算了,他手底下的其他組員,明明最開始那個類似鐮鼬的攻擊就能直接收割掉他們的性命,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地補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