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軍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眼鉚足勁兒不許他去的裴靜文。裴靜文以為他打消這個念頭,一口氣還沒松完,林建軍又拖着她往外走。
“題難是一回事,一字不動那就是态度問題!”林建軍說得義正辭嚴,仿佛真是一位關心侄女成績,沒有其他想法的好叔叔。
兩人拉扯着來到廊下,眼看就要走出書房,裴靜文突然松開林建軍的手,反倒把林建軍弄得愣在原地。
林建軍問:“想開了?”
裴靜文往走廊坐楣上一坐,破罐子破摔道:“想不開有用嗎?”
林建軍輕啧道:“你不知道,小扁擔花自小蔫壞,就該被她阿耶狠狠教訓一頓。”
“有多壞?”
“以前死皮賴臉跟着我午睡,撺掇決雲兒往我臉上畫烏龜。自己遺溺了怕羞,朝我被窩裡倒茶水,逢人就說我二叔那麼大個人還遺溺,真是羞羞羞……”
林建軍沉着臉控訴,林耀夏的“罪行”可謂是罊竹難書。
裴靜文險些笑岔氣,原以為林耀夏隻針對她,沒想到林建軍在她那裡也沒讨到好。
這麼一對比,她甚至覺得林耀夏對她還算不錯,好歹向她認錯和道歉了。
“算了算了,”裴靜文擦去笑出來的眼淚,“你大人不記小人過,饒過她這次。”
“不行!”
裴靜文雙手合十:“就當幫幫我。”
林建軍面露疑惑:“幫你?”
裴靜文輕歎一聲,為難道:“耀夏認生,對我不太親近。她要是因為這事被她父親教訓,更加不親近我了。”
“她認生?人來瘋認生?”林建軍仿佛聽到笑話,看她模樣又不像扯謊,掏出皺成一團的試卷還給她,不情願地說,“還你還你!”
裴靜文隔着布料攥住林建軍的手腕往藏書樓暖閣去,眉開眼笑道:“走!請你吃棗泥糕。”
林建軍由着她,懶洋洋跟在她身後,一前一後走進暖閣。瑛歌目送兩人“牽手”走進藏書樓,小手捏成拳頭。
次間寬敞,裴靜文把梢間裡的半碟棗泥糕端出來,放至林建軍面前,大方道:“都是你的。”
林建軍斜靠椅背,細嚼慢咽吞下糕點,這才開口說話:“阿嫂手藝一如往昔,比大明宮的禦廚還要強百倍。”
出征在外,他就時常想着阿嫂親手制作的點心,此番回京快半月總算又吃到。
林建軍順手拿起糕點旁邊的兵書扔給坐他對面的裴靜文,抱怨道:“阿兄說我此番行軍打仗太過冒險,罰我根據這本兵書寫一篇檢讨書,還不許阿嫂給我做點心吃。”
兵書是繁體字,有些地方墨迹模糊,還沒有标點,裴靜文看得吃力,索性直接叫林建軍概述。
林建軍簡單講解一番,兵書内容大概是将帥要行仁義,不得拿士兵的命當兒戲,制定戰術要三思而行等等。
“這還不好寫?”裴靜文眉梢微挑,心中已有一篇檢讨書雛形。
“好寫?”林建軍端正坐好,“你覺得好寫?”
裴靜文反問:“為什麼不好寫?你哥要你看這本兵書,也就是說你打仗時行事和兵書所講背道而馳。”
“你反思一下你與兵書不符的行為,再稱贊一下兵書所講,說以後一定會按照兵書行事不就行了。”
林建軍沉默半晌,固執道:“我不想這麼寫,我不認為我帶兵打仗的方式有問題。身為将帥,我隻要保證每場戰事能赢就好,至于仁義,那是君王該行的事。”
在其位謀其職,有些事不該他做,他也不能做。
裴靜文神色複雜地看他一眼,意味深長道:“林建軍,你來這邊太久了。”
林建軍動了動嘴唇,沒能發出一個音節。
兩人相顧無言。
良久,林建軍雙手撐着桌子站起來,以壓迫性的姿态前傾上身,平視清澈眼眸。從那雙眼眸裡尋到慌亂迹象,他忽地笑了。
“裴娘子,我和阿兄不同。”他坐回紅木圈椅,翹着二郎腿,“我的人品、性情、學識,不足阿兄十分之一。”
雖是自嘲之言,其中卻含警告之意。
怪異感湧上心間,裴靜文猛地擡頭,撞上一雙涼薄到近乎無情的眼眸,不由心悸。
被時代馴化了?或許吧。
二十四年,真的太久太久了。
林建軍輕笑一聲:“開個玩笑,吓着你了?”
“什麼?”裴靜文好似做了場短暫而又荒誕的夢。
林建軍把最後一塊棗泥糕塞進裴靜文嘴裡,放聲大笑道:“原來你真被吓到了。”
裴靜文一口氣沒提上來,險些氣厥過去,沒好氣地捶林建軍肩膀兩拳,口齒不清道:“讨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