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裡念叨着為他們難過,她卻又不打算改變什麼,更不會劃清界限,還會死皮賴臉享受着一切。
裴靜文難過死了,她讨厭這樣懦弱、這樣裝模作樣的自己。
林建軍遲疑片刻,伸手将人擁入懷中,然後他就說不出話了。
他微微垂眸,女郎佝偻着身軀伏在自己胸膛上恸哭。他看不見她的臉,隻能看到她一顫一顫的後背,可憐的要死。
她不愛塗脂抹粉,幽幽皂香順着呼吸鑽進鼻腔,是好聞的薔薇花香,甜膩膩的。
他心跳突然加快,環住她的手無意識收緊了一些,竟是生出絲絲歡愉。難怪他們喝酒時總要摟着女娘,原來竟是這種感覺。
“對不起,我讓你難過了。”他便見不得她再哭了,溫聲安慰着,“别哭啊,這沒什麼好哭的。”
林建軍不安慰還好,一安慰裴靜文哭得更厲害,從啜泣變為嚎啕大哭。
以前她覺得最長不過再等五十年,五十年之後她就可以回家,做回爸爸媽媽捧在手心裡的靜靜乖乖,高高興興地繼續研發機甲。
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五十年意味着什麼。二十四年便将林建軍改造成這樣,她不敢想象五十年之後的她。
哭聲穿過緊閉門窗,低頭在沙盤上寫字的趙應安微微頓住,林耀夏和林光華面露迷茫。
“你們先自習,我出去看看。”趙應安踏出教室,庭院中的畫面令她驚訝。
林建軍轉頭,淡淡地掃了她一眼。
趙應安感覺自己就像踏足禁地的不速之客,隻要再往前一步,那個眼神就會化為淬了毒的利刃,刺中她的要害。
趙應安吞咽唾沫,雙手攥緊羅裙,鼓起勇氣同與生俱來的本能作對:“将軍,她為何哭了?”
林建軍沒有回答她。
她蹲到裴靜文身後,溫柔地拍打她的背:“靜靜,發生什麼事了?”
裴靜文轉投趙應安懷抱,抽噎道:“我想回家,我好想回家……”
懷中陡然一空,林建軍微微怔住,蹙眉看着撲進趙應安懷中的裴靜文,生出些許不舍來。
怎麼不讓他抱了?
趙應安沉默片刻,黯然道:“既來之,則安之,”又勉強扯出一個笑容,“那天還吵着要走,要是真走了,一個人在這邊不得孤單死。”
裴靜文揉了揉眼睛,不好意思道:“我沒事了,你去上課。”
“好。”
下了課,走出教室的趙應安四處張望,沒看見裴靜文的身影。
“她心情不好,先走了。”
“多謝将軍。”
穿過七彎八拐的長廊,趙應安回到西宅後院,卻見裴靜文呆呆坐在花園中。
趙應安關心道:“到底發生什麼事,将軍欺負你了?”
裴靜文緩緩搖頭:“不是,他沒有欺負我。”
“那是怎麼了?”趙應安握住裴靜文的手,被她的冰涼驚到,“先去我那裡。”
手捧一杯滾燙熱茶,猶在夢中。
裴靜文垂眸望着杯中綠葉,浮浮沉沉,醞釀許久,她緩緩開口:“看到林建軍被同化,我害怕我也有那麼一天。”
“同化?”趙應安蹙眉,“這詞用在他身上可不恰當。”
裴靜文微怔:“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趙應安面露驚訝,她可是林建軍帶回來的,居然會不知道,“他本就是魏人,何來同化一說?”
茶杯落地,四分五裂,滾燙茶水濺了滿腿,裴靜文卻不覺燙,神情恍惚:“你說什麼?”
林建軍不是星防軍叔叔嗎?
他不是看懂荷包圖案,他不是知道九星會聚,他不是知道“全馬”,他不是對星網見怪不怪,他怎麼能是魏人!
“你不怕我?”
“裴娘子,我和阿兄不同。”
“身為将帥,我隻要保證每場戰事能赢就好。至于仁義,那是君王該行的事。”
“西宅隻有七人,東宅也隻有七人。”
“幸好……幸好建軍兒選擇相信我,同意由我醫治林爾玉。”
原來一切早就有迹可循,可笑她先入為主,因為一個名字和軍姿對他深信不疑,還給他腦補了一個靠譜職業。
裴靜文仿佛大夢一場:“他今年多少歲?”
趙應安擔憂道:“二十四。”
萬歲縣食肆裡,她問他來這邊多久,他答二十四年,原來是這樣的二十四年。
書房庭院,林建軍拿起碟中最後一塊紅豆薏米糕,緩慢咀嚼。
不甜了,紅豆薏米糕不甜了,無滋無味,不及那簌簌落下的眼淚,悲憫的目光。
他丢開剩下的半塊糕點,仰頭望天。
九重天宮,神佛居所。
這一刻,他想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