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下胡服少年送到嘴邊的烤肉,林望舒獎勵似的揉了揉他腦袋,說道:“好久不見,海浪小王子。”
高滔盤腿坐她身邊,說着不流利的京畿官話:“長安裡,不是王子,”又靠她肩上撒嬌,“薩仁額莫其,我想你。”
林望舒攬着他肩膀,像哄小孩一樣輕拍:“巧了,我也想你。”
林耀夏歪着腦袋,疑惑地看着兩人。
她扯了扯林建軍衣裳,仰頭說:“姑姑好像認識他,”說着說着噘起嘴,“他認識姑姑,還叫鷹叼走我的蝴蝶嗚嗚嗚嗚……”
“薩仁額莫其?”裴靜文切下一塊烤肉堵住林耀夏的嘴,“望舒的犁羌名字?”
烤肉表面均勻地灑滿來自西域諸國的香辛料,文火慢烤外焦裡嫩,一口下去滿嘴噴香。
林耀夏立即把蝴蝶風筝抛到腦後,和三個小夥伴排排坐奶媽侍女身側,張着嘴嗷嗷待哺。
和犁羌人打過仗,林建軍懂一點犁羌話:“薩仁在犁羌話裡是月亮的意思,額莫其是郎中,連起來就是月亮郎中。”
他自然地把切好的肉送到裴靜文嘴邊,遲疑了一下,女郎就着他的手咬住烤肉,含糊不清地問:“我的名字譯成犁羌話是什麼?”
“你的名字?”林建軍問,“當初父母為你取靜文二字,可有何典故或者期許?”
在人造子宮裡時,還是胚胎的她太鬧騰,母上大人希望她能稍微安靜一點、文明一點,因此給她取名裴靜文。
“靜是安靜的靜,文是文明的文,”裴靜文面露期待,“能翻譯嗎?”
“娜木罕報老沃森,你的犁……”
“好了!”裴靜文滿臉嚴肅地打斷他,“這麼難聽的名字就不要說給我聽了。”
林建軍放聲大笑,裴靜文拿匕首切下一大塊烤肉塞他嘴裡,怒道:“不許笑!”
拳頭大的肉林建軍一口吞不下,他拿在手裡慢慢撕着吃:“其實還蠻好聽。”
裴靜文不信他的鬼話,冷哼一聲專心吃烤肉。
高滔離開林望舒懷抱,停在林建軍身前,手臂橫胸前颔首一禮:“将軍!”
“汝南王。”林建軍抱拳還禮。
高滔解下腰間酒囊雙手捧給林建軍,言語中滿是敬佩之意:“給□□,王庭那天該給,将軍請!”
林建軍接過酒囊一飲而盡。
高滔臉上笑容擴大,握拳輕拍胸脯道:“将軍爽快。”
拿着空酒囊坐回林望舒身邊,胡服少年眉眼裡盡是明媚笑意。
裴靜文一頭霧水,壓低聲音問:“你們認識?”
“當然!”林建軍眉梢微挑,“大軍攻克犁羌王庭那天,我生擒了他。”
裴靜文眨着眼睛:“那你還敢喝他的酒?”
林建軍反問:“為何不敢?他現在是大魏汝南王,太子伴讀。”
給俘虜封爵,還讓他當太子伴讀,裴靜文越發迷惑。林建軍搖頭失笑,邊喂她吃肉邊給她解釋。
胡服少年本名達巴拉幹,意為海浪,今年十五歲,原為犁羌小王子。
犁羌國滅,他與父兄被俘至長安。
他父兄被斬,人頭獻祭宗廟,他則受天啟帝敕封,還得了賜名——高滔。
裴靜文依舊不解:“他父兄被斬首,然後他被封王,還改姓高?”
林建軍微垂着眼道:“他母親是汝南公主,大魏宗室女,曾被太後帶在身邊教養。十多年前公主和親犁羌,産二子時難産血崩而亡。他和他父兄是不同的。”
留他性命,令其繼承母親的封号與姓氏,便是天啟帝對那位公主的嘉獎與補償。
裴靜文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獨自遠離父母故土,哭泣着踏上危險渺茫的旅途,最終枯萎于荒野。
她悶悶道:“和親後犁羌就不來犯了嗎?沒有!既然如此,為何還要送她去?”
林建軍隻用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當年還是皇後的太後執意送公主和親,為此特向先帝進言,說公主聰慧,必能離間犁羌諸部之間的關系。”
裴靜文蹙眉道:“太後養大她,還把她往虎狼窩裡送?”
林建軍聲音又低了幾分:“赢兒說公主曾犯忌諱,具體犯下何事,此為皇家秘辛,他也不大清楚。”
裴靜文惋惜道:“你們有沒有接她回來?”怕他誤會,又特意補充,“我的意思是她有沒有落葉歸根?”
“犁羌崇尚天葬,肉身複歸自然。”林建軍十指交疊,一瞬不瞬地盯着腳上皂靴,“我們隻帶回公主生前所穿衣冠。”
“太可憐了。”
還是孩子的年紀便離開父母親人,肩負起家國使命,在那野蠻之地艱難求生,卻因難産永遠留在異鄉。
“唉!”裴靜文輕歎,“希望她來生托生于我的國家。”
林建軍訝然道:“你信來生之說?”
裴靜文搖頭道:“不信,一種美好祝願罷了。”
吃完烤肉,暫時被轉移注意力的林耀夏重新想起她的蝴蝶風筝,黏着林望舒鬧起來,姑姑姑姑不停叫喚。
高滔這才知道蝴蝶風筝原是月亮郎中送給小侄女的禮物,趕忙賠罪:“抱歉,我賠。”
他吩咐護衛召回寵鷹“額斯呢勒”,親自用細繩拴住鷹的一隻腳,将繩子另一頭交到林耀夏手裡,吭哧道:“借你玩,今天,别哭了。”
“蒼鷹屬于藍天,”林耀夏停止哭泣,氣憤叉腰,“你怎麼能用繩子綁它?”
高滔不知如何是好,回頭求助林望舒:“薩仁額莫其,我,她……”
林望舒無奈道:“讓護衛帶着額斯呢勒陪她玩,不要綁它。”
“好。”
高滔将鷹交給護衛,林耀夏拍掌大笑,挽着瑛歌胳膊,一蹦一跳跑到沒有樹的空曠草地和鷹玩耍。
林光華和楓歌羨慕得不行,耐着性子放了會兒風筝便撂開手,圍着額斯呢勒又唱又跳。
裴靜文等人蹲河邊洗手,換了處幹淨草地,盤腿坐着喝酒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