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軍朝林望舒叉手見禮,邁着小四方步跨過門檻,瞥了眼盒中項圈,笑問:“好不好看?”
裴靜文看了看尾巴翹上天的林建軍,又看了看貴重至極的金項圈,沉默半天憋出三個字:“你瘋了。”
“不喜歡?”林建軍笑容僵住,“庫房裡還有其他的,我這就帶你去,你自己挑。”
“不是,你誤會了。”這可是黃金,哪怕跨越宇宙它也作為貴金屬而存在,她不是視金錢為糞土的人,怎麼可能不喜歡。
裴靜文把木盒放至矮幾上,連喝兩大杯果酒壓驚,指着木箱說:“太多了。”
林建軍提起的心放下,斜倚憑幾,散漫笑道:“多嗎?我還覺得少了。”
“少,少了?”裴靜文瞠目結舌,“你說這少了?”
林建軍環視一圈道:“男女款冬衣各十套,靴子五雙,錦履五雙,一件兔絨披風,一件狐皮裘衣,很少了。”
裴靜文震驚得說不出話,一出手就是二十身衣裳,竟然還覺得少了。
等等,他剛剛說什麼?
各十套?
套?
裴靜文走到裝滿衣裳的木箱前,拿出最上面的廣袖大衫。
果真和她預想一樣,廣袖大衫中包裹着從内到外的衣裳,手沒抱穩,絲質披帛、同色小荷包及斜挎包落地上。
他居然連錦上添花的配飾都有所準備!
裴靜文抱着衣裳蹲林建軍身前,問道:“怎麼突然想到給我送衣裳?”
“不是突然,你生辰前我就命人縫制,這兩日才制好送來罷了。”勾過矮幾上的金項圈為她戴上,林建軍忍不住笑起來,“好看。”
裴靜文猶在夢中,狐疑道:“這真是純金項圈,不是鐵做的?”
“說什麼胡話?太看不起我了。”林建軍不滿地哼了聲,扭頭不看她。
“有點重,壓得我脖子酸。”裴靜文好笑地扯了扯他衣袖,垂首露出修長脖頸,“幫我取了。”
“下次我挑個輕的。”林建軍乖乖轉頭解開項圈放矮幾上,将人摟入懷中,“阿靜,你高興嗎?”
裴靜文在他懷中找了個舒适的姿勢,坦然說道:“你送我禮物,我當然很高興。可是太多了,我一個人穿不了。”
她身上沒長刀片,一個季節有三到四套換洗衣服就夠了。
“一年幾百套衣裳我都穿過來了,”林建軍握住她手腕,粗糙手指在她掌心胡亂描畫,“二十套衣裳已經很少了。”
從他更衣頻次來看,她知道他衣服多,卻沒想到他有這麼多。
“多少?”裴靜文再次被震撼。
林建軍擔憂地說:“二十身衣服就穿不過來,以後每個月三十套新衣如何是好。”
裴靜文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一個激靈坐起來,擰眉看他,結巴道:“每,每個月三十套?”
“男裝女裝各十五套,不就正好三十套。”林建軍語氣裡有點惋惜的意思,“這樣算下來,一年也才三百六十套。”
裴靜文疑惑二連問:“六十兩銀子能支撐你這些花銷?我和你不在同一個魏朝?”
和她年薪一樣的林建軍,到底是怎麼敢的!
林建軍哈哈大笑:“阿靜真可愛,六十兩銀子隻是我的俸錢。”
他把呆住的某人重新摟入懷中,掰着她指頭給她細算收入:“除了六十兩俸錢,我每年還有俸料三百六十石,九頃職分田、二十頃永業田的佃租收益,以及雇傭仆役的一百二十貫。”
“剛才那些是三品每年的固定收入,此外還有其他進項。”
裴靜文輕哼道:“虧我當初認為你是什麼廉潔好官!”
“哈哈哈……”林建軍放聲大笑,“我雖不廉潔,卻也不算什麼貪官。”
他繼續坦誠收入:“今上常賞我綢緞布匹,一賞就是三百匹五百匹,偶爾賞我田地,到如今加起來好像有萬八千畝。”
“這次出征犁羌所得戰利品折合成黃金約莫四千兩,均等分成三分,其中一份上繳國庫,一份留在軍中,我也還有一千三百兩。”
“這一千三百兩中,一千兩分賞親衛和部曲家臣,我也還餘三百兩。另外,今上還賞賜了黃金百兩,錢兩千貫。”
加上其他雜七雜八的收入,六十兩俸錢可以說是他一年中最微不足道的收入。
裴靜文有點懵:“黃金?黃金?不是白銀,是黃金?三百兩黃金?”
林建軍手腕一翻輕彈她腦門,笑道:“嗯,黃金。”
裴靜文喃喃自語:“你打一場仗所得戰利品,我要教五十年書。”
林建軍自嘲道:“買命錢罷了。”
裴靜文沉默片刻,問道:“為什麼不走科舉做文官?”
想起當年從軍時的兵荒馬亂,林建軍神色複雜,閉眼壓下莫名情緒,玩笑道:“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裴靜文反問:“你說呢?”
他一本正經道:“假話就是繼承阿兄之志,保家衛國;真話就是考了兩年沒考上,還要再考,結果代阿兄去西南平亂,自此入仕。”
他頗為懷念道:“記得考科舉第一年,恰逢長安大雪,坐禮部貢院廊下考試,寒風凜冽,硯上墨成冰,手凍得烏紫,和阿勉、斂兒、赢兒圍成圈取暖。”
“赢兒最先熬不住,撂筆不考了,揣着手看我們。斂兒第二個停筆,兩人一起撺掇我和阿勉别寫了,不如去喝酒。”
“科舉這麼随便?”裴靜文驚訝,“你堅持寫完了嗎?”
林建軍說道:“大魏世家門閥不及前代與君王共天下那般鼎盛,在科舉一途上卻也還有些影響力。多數考官出身世家,卷子沒有糊名,某些事早就注定,走個過場罷了。”
“那年本就是抱着玩玩的心态去考,陛下和阿兄也未當真,當時扔開筆跑了。”他飲了杯茶,“文武官員互通,也許下次調任就出任文官,何況我未必真的需要科舉。”
科考是為了在天子面前露臉。
他自小被天子帶在身邊教養,與天子有師生之情,不科考也有官做,何必多此一舉。
裴靜文被他的坦然折服,好半天吐出三個字:“實誠人。”
林建軍笑說:“還有更真的話想不想聽?”
裴靜文以為他前面的話就足夠真,沒想到還有更真的,忙追問:“什麼?”
林建軍一字一頓道:“大魏以武立國,賺軍功發大财。”
漠北至遼東一線有北狄十三部,雪域高原有多聞國,川黔之南有南诏國,西北遊牧大汗國犁羌被滅後,現存小汗國若幹,倒是不足為懼。
這些還隻是外部威脅。
大魏境内河北諸鎮虎視眈眈,其餘中原防朔藩鎮、邊防藩鎮、東南富庶藩鎮未必全然安分,或多或少生些事端。
大魏鮮有不打仗的時候。
刀隻有握在自己手中才是好刀,絕大多數大魏男人一生都在軍隊度過,既是為了功名利祿,也是為了保全家人。
他從軍是必然之理。
裴靜文聽後默默良久,語氣裡帶着共和國溫室花朵特有的天真:“就不能不打仗,大家和平共處嗎?”
大魏多戰争是立國起就定下的基調,高魏宗室及文武大臣、世家、寒門、驕兵武人、異族用兩百多年,将這個基調打了個死結。
林建軍思忖片刻,反問她:“倘若共和國内亂,異國趁機犯共和國疆域,甚至想取而代之,你還會有這種想法嗎?”
“不行!跳梁小醜,雖遠必誅!”裴靜文語氣平靜,帶着一種近乎冷漠的堅決,“倘若共和國不存于世,那麼世界也沒有存在的必要!”
林建軍不自覺吞了吞唾沫,好半天才擠出兩個字:“受教!”
他就知道這位孤身一人從南走到北、邊哭邊鋸棺材、會制竹袖箭、懂天文、對甲胄兵器頭頭是道的共和國三級機甲建造師,絕對不是什麼省油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