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繁複花紋的木球咻的一聲飛起,落在閑聊的幾人附近。
“駕——”林建軍扭動手腕纏繞缰繩,雙腿夾緊馬腹如弦上利箭飛馳而出,聲音順着風飄來,“抱歉了兩位!我可不想知道度日如年是何滋味。”
上一瞬還慵懶調笑的人突然出擊,精神松懈的崔歇和蕭淵一時沒反應過來,愣愣地注視着逃出樊籠,展翅高飛的雄鷹。
等他們回過神來,林建軍已将球擊向賀勝,又策馬奔向己方球洞。
崔歇好笑地搖了搖頭,與蕭淵對視一眼,紛紛攥緊缰繩疾馳而去。
馬蹄飒沓帶起滾滾塵土,裴靜文和餘芙蓉往後退幾步,等煙塵落下才又上前。
“他就像那開屏的孔鳥,發癫一樣跑過來說些有的沒的。”餘芙蓉沒帶帷帽,被灰塵嗆得咳了幾聲,“不行!咱倆天下第一好,你今天不許理他。”
賀赢重新靠過來,正要嘲笑她狗仗人勢,不想被一人搶了話。
“寶安縣主才被罰閉門思過,你就帶三位女娘出遊。赢兒啊赢兒,你不愧是長安城中數一數二的風流浪蕩子。”
餘芙蓉身體一僵,呼吸加重,裴靜文疑惑地看了眼來人。
那是位身着煙灰圓領袍的青年,輪廓分明,長眉入鬓,瞳孔好似點了漆,明亮而又深邃,負手而立,自有一番沉着氣度。
“杜子由,”賀赢沒有回頭,“你會後悔說出那句話。”
想起剛才餘芙蓉和賀赢的對話,裴靜文側身擋住她,小聲詢問:“要回去嗎?”
“沒必要。”餘芙蓉想了想,“把帷帽給我,看一眼賤人我都嫌髒。”
裴靜文噗嗤一笑,利索地摘下帷帽給她戴上。
“後悔?我從不後悔。”杜斂立在賀赢身側,“方才犀子過來作甚?”
“還能作甚?自然是來見與他定親的小娘子。”賀赢幸災樂禍,“等着挨捶吧!”
杜斂大驚,扭頭望着并肩而立的兩位女郎,以眼神詢問賀赢。
賀赢指了指一身水紅衣裙的裴靜文,又瞟了戴上帷帽的餘芙蓉,輕笑一聲挪開視線,顯然沒打算多事揭穿她。
“某姓杜,名斂,字子由,讓塵同窗好友。”杜斂規規矩矩朝裴靜文作揖,“方才杜某言辭冒犯,還請裴娘子勿往心裡去。”
他直起身,羞花之顔闖入眼中,不免被驚豔一番。
裴靜文對他的第一印象不太好,念及林建軍和他交好,仍是叉手見禮道:“杜郎君萬福。”
打完招呼,裴靜文不再言語,專注地看馬球賽。
木球現在賀赢長兄賀勝手中,他周遭圍了一大群紅衣進士,其餘禁軍也策馬緊緊跟随着他。
突然,狀元郎崔歇擠開禁軍的護衛沖到賀勝面前,揮杆一擊,球便飛出人群,朝禁軍隊球洞所在方向飛去。
蘇勉勒馬掉頭,不要命地縱馬奔向木球,将衆人甩至身後。
他深吸一口氣,揚手一擊,大聲喊道:“讓塵!接着!”
林建軍一直在對方球洞附近,快速來到木球可能落下的位置。進士們反應過來,匆忙回防。
林建軍接到球,瞧了眼擋在球洞之前的數位進士,彎腰重擊,木球飛向他右手邊的李敬貞。
李敬貞得了球,眼看紅衣進士們又要圍過來,趕忙将球擊給賀勝。賀勝也無法從包圍中脫身,又将球傳給另一禁軍。
小小木球在禁軍之間來回傳遞。
與此同時,林建軍左手緊握缰繩,大喝一聲,毫不猶豫沖向堵在球洞前的進士。
馬匹錯身相撞,林建軍竟是被撞的吊挂馬腹旁!
裴靜文呼吸一窒,不由自主向前走了兩步,擔憂地望向被紅鬃馬帶行的林建軍。
“他瘋了不成?”杜斂瞠目結舌。
“為那五十文,他還真是拼了。”賀赢認可地點頭。
“什麼五十文?”杜斂驚訝,“他為五十文拼什麼命?”
賀赢朝憂心忡忡的裴靜文努了努嘴:“小娘子押五十文賭他赢。”
杜斂望天道:“色字頭上一把刀,此言果然不假。”
林建軍仰面朝天,纏繞着缰繩的左手艱難地抓住馬鞍前沿,四指發力,骨節發白。
随後他聚力腰部猛地向上一提,穩穩當當翻坐回馬背。
木球恰巧落至腳邊,他抓準機會揮杆重擊,木球如流星一般朝球洞飛去。
裴靜文的視線緊緊追随木球,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抛物線圖像。
她用力捏着長裙,強自鎮定推算。
能進嗎?能吧。
“進了!”
不知是誰大吼一聲,整座競技場霎時沸騰,沉重鼓聲與萬人歡呼聲經久不衰。
禁軍先得十二籌,禁軍勝!
賀勝等人向林建軍靠過去,沒給他們開口說話的機會,林建軍把偃月杆丢給蘇勉,朝裴靜文所在方向策馬疾馳。
烈馬尚未停蹄,林建軍長腿一跨下了馬,神采飛揚地跑到裴靜文身前,抱起女郎原地轉圈。
“阿靜,我赢了!”他放下她,寬厚手掌覆上女郎纖薄後背,用力摁她入懷,“阿靜的五十文我赢回來了!”
縱然周遭人潮洶湧,此刻全都黯然失色,他隻瞧得見一人。
阿靜。
他的阿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