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荒早在她中刀時就脫下軟甲,沒有一絲猶豫猛地紮進河裡,潛在水中回頭看了眼轟然倒地的女郎,毅然決然快速遊向對岸。
水聲驚醒愣住的大漢,砍傷陳嘉穎那人跳河欲追,被一開始挾持陳嘉穎的大漢擡手擋下。
“十四,算了。”
“主子的意思是務必誅殺此子。”
“他都跳河逃了,怎麼殺?早知道剛才我來下最後一刀。”
少年徹底消失于茫茫夜色中,挾持陳嘉穎的大漢扯下蒙面布,正是秋英十六騎之一的秋十一。
另外兩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秋十一走到已經暈厥的陳嘉穎身前,半跪下來,感慨道:“這都要救,婦人心還真是難測。”
秋十四說道:“三個人都沒能解決乳臭未幹的小子,主子怪罪怎麼辦?”
“有此物和小娘子,主子不會怪罪。”秋十一取出懷中玉佛頸鍊,“你快馬加鞭把這個送回去,我和老四留在此地找郎中,等娘子好些了再護送她回京。”
秋十四瞧了眼用牙齒咬着紗布包紮手臂刀傷的秋四,将大環刀扔他腳邊,接過玉佛頸鍊轉身離去。
秋十一撕爛衣裳勒住陳嘉穎血流不止的傷口,打橫抱起她,說道:“明日白天客舍彙合。”
“行,我把這東西和刀送給響馬崽子們就來找你。”秋四撿起金絲軟甲和帶血大刀,罵罵咧咧走遠。
“娘的!兩個月了,差事總算了了。他爺個屌,狗屁破弓真他娘難用!”
“慎言!”
“知道了。”
長安,将軍宅。
一輪弦月似彎弓挂在夜幕,裴靜文抱着肥貓坐屋檐下賞月,回想五天前碧雲亭中的不歡而散。
最開始是林建軍無理取鬧,她一氣之下說了分手,原來占十分理的她便隻剩五分。
後來再去碧雲亭,她原該為輕言道歉,不想看到他審問犯人的架勢,又和他争吵起來。
不過此事他也有不對,責任對半分。
接着她又口不擇言,五分理便隻剩下三分。林建軍氣急,攥着她的手腕不許她走,這樣一來,她反倒比他更有理。
一番分析下來,林建軍當有七分錯。
“這次吵架不能全怪你耶耶,媽媽也有不對的地方。可是媽媽再有錯,你耶耶也不該對媽媽動粗。嬌嬌兒,媽媽該怎麼辦?”
裴嬌嬌沒搭理她,自顧自舔舐後爪,裴靜文便把手放它嘴邊。
大肥貓遲疑了一下,伸出舌頭輕輕舔了幾下突然出現的手指,擡起圓嘟嘟的小臉,睜大眼睛望着女主人,好像在說這力度行不行。
裴靜文哈哈大笑,稀罕地俯身蹭它。
裴嬌嬌喵嗚幾聲,從裴靜文腿上跳到地上,邁着優雅貓步走到水盆前喝水。
裴靜文也有點渴了,走進正屋,拿起矮幾上的茶壺晃了晃——空的。
她提着小銅壺來到盛放山泉水的水缸前,打開一看傻了眼,隻好舀了瓢井水裝銅壺裡。
好不容易熱完井水,又吹了半天等它變冷,裴靜文猛灌一口,還沒吞下肚就被她一口吐出。
什麼味兒?裴靜文皺着眉頭放下杯子。
初來長安喝這井水,倒也甘之如饴,跟着林建軍喝了幾天從深山老林運出來的甘甜山泉水,她竟然再也吞不下井水。
裴靜文重重地歎了口氣,抱着陶罐離開杏花雨。
嵇浪伏在趙應安膝上看書,聽到外間傳來輕微喊聲,疑惑道:“是誰?”
趙應安豎起耳朵仔細聽,說道:“好像是你靜靜嫂嫂。”
嵇浪連滾帶爬扯過外袍披上,拉開院門看向懷抱陶罐的女郎,關切道:“嫂嫂漏夜前來,可是出了什麼事?”
趙應安跟在嵇浪後面出來,稀奇道:“你抱個陶罐子做什麼?”
裴靜文不好意思地解釋道:“院裡山泉水喝完了,井水有怪味兒,想打點山泉水回去喝。”
“我還以為出什麼事兒了?”嵇浪提着的心放下,接過陶罐返回院裡給她打水。
趙應安抱臂看她,似笑非笑地問:“真不打算原諒他?”
“我不知道,心裡很亂。”裴靜文問,“如果青蒼這樣對你,你會怎麼做?”
趙應安想了想,說道:“這事兒沒到我的底線,可能咬他兩口就消氣了。”
“要是他答應過你不再犯呢?”
“得看他犯這事兒的原因。因我而起,還是咬他兩口;因他而起,直接一腳踢開。”
“那保證還有什麼用?而且他今天仗着武力轄制你,就不怕他明天仗着武力打你嗎?”
“你說他鑽牛角尖,自己何嘗不是?”趙應安笑彎了腰,“确實,他不該那樣對你,可你也不該說那些話對不對?”
“你的意思是我說了那些話,他就可以那樣對我?”裴靜文神色複雜地看着她。
“當然不可以!他這種行為是錯的。”嵇浪打了水回來,趙應安笑說,“我們送靜靜回去。”
裝滿山泉水的陶罐不輕,嵇浪本就有這個打算,抱着陶罐安靜地跟在兩人身後。
趙應安接着剛才的話繼續說:“他又不是神經病,不會無緣無故那樣對你,所以我們要弄清他做出那個舉動的原因。”
“他有時候就是神經病。”裴靜文輕哼一聲,“你這樣說,不是又繞回剛才的話?我知道不該說那些話,但是不管怎樣,他也不該動手吧!”
趙應安說道:“動手也要分情況,如果他扇你一巴掌,或者對你拳打腳踢,我絕對幫你套麻袋打他悶棍。”
“事實是他情急之下拽着你不讓走,沒能控制好力道才弄疼你,非他本心所想,你氣不過咬他,也算報了仇。”
“靜靜,沒有絕對理性的人,人或多或少都有沖動的時候,他這個沖動行為是可以被原諒的。”
裴靜文固執道:“假如以後他沖動打我怎麼辦?”
“你的假設不就和他認為你未來一定會抛棄他差不多?”趙應安哭笑不得,“你和他都不應該背負沒做過的事。”
裴靜文摳着指甲蓋别扭道:“總不能被他打了才來後悔。”
“三哥驕矜,做不出這樣的事。”一直沒有說話的嵇浪突然開口,“他這幾天很自責,想來見嫂嫂又不敢來。”
“他說他知道嫂嫂那是氣話,可是一聽到分手、後悔定親之類的字眼,他就控制不住自己,什麼理智、什麼清醒通通抛到腦後,腦海裡隻盤旋着兩個字——失去。”
“他對嫂嫂如何,嫂嫂應當比我們這些外人更清楚,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在乎。”
“三哥有錯,錯不至死。不念他曾經對嫂嫂的好,就看在十來萬刀口舔血賺來的家資,他送得毫不猶豫的份上,嫂嫂不妨原諒三哥這次。”
“十來萬?”趙應安震驚,“你現在這麼富?”
裴靜文輕應一聲,沒有說話,心事重重地往前走。趙應安和嵇浪相視一笑,不再多言。
夜半,裴靜文回憶過往,徹夜難眠。
好在第二天不用上課,她在院子裡睡了一整天,一日三餐都是周素清讓人送來。
“弟妹開門,我是我弟。”傍晚,林望舒嘹亮嗓音震醒睡得昏天黑地的裴靜文。
“林望舒,你有什麼毛病?”裴靜文強忍頭痛,腳踩棉花似的跑去開門,兩眼一黑沒站穩,往前一栽落入熟悉懷抱。
林望舒抱臂看戲,咧嘴笑道:“還沒說話,就先抱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