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赢好奇道:“如果佑娘真使得裴娘子動了慈悲心腸,你該如何?”
“還能如何?求阿兄出面替魏娘子脫籍,我是沒那個本事為官妓脫籍。”林建軍斜睨他一眼。
“你與魏娘子好歹相識一場,不說為她去求你阿兄,倒是給人家贖個身,脫了苦海。”
賀赢打着扇笑說:“每段露水姻緣都要給人贖身,我阿娘揍不死我。再說了,百年修得共枕眠,我與她修了百年,也就隻有這眠一眠的緣分。”
杜斂搖頭道:“多情似無情,不懂你們。”
林建軍補充道:“這個‘們’字不帶我。”
蘇勉戲谑道:“你倆來世不如托生女兒身,枉為男兒來人世走一遭。”
賀赢哈哈大笑道:“斂兒倒也罷了,我實不敢想犀子變作水做的骨肉是何等古怪。”
山林雖清幽,到底不是真正遠離紅塵,談笑間,一青衣女郎牽馬徐行而來。
賀赢止了笑,兩眼放光迎上前,說道:“春山居士不在家寫作,怎有空出來?我可還等着看第三十九回。”
話音剛落,一黑衣青年騎在馬上,自林間悠閑走出。他停在溫又青身側,溫又青退後兩步,拉開與賀赢之間的距離。
蘇勉大步上前擋在賀赢身前,瞥了眼跟在黑衣青年身後的十數護衛,驕矜颔首道:“元監使。”
掃過不遠處的林建軍和杜斂,以及再遠些的兩位女郎,炙烤鹿肉的四個大漢,元謙漫不經心收回視線。
他居高臨下睥睨蘇勉,勾唇輕笑道:“山野寂靜,竟能巧遇諸位,實在難得。”
“明鏡監事務繁雜,能在此遇元監使,才是真難得。”蘇勉言笑晏晏,至于真實心情,恐怕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哈哈,元某與妹妹無意打擾諸位興緻,告辭了。”元謙客套地笑了兩聲,“妹妹,我們走。”
溫又青翻坐馬背上,與元謙打馬離去。
“這都能碰到閹狗,晦氣!”蘇勉面帶薄怒盤腿坐下,“跟你說過多少回,溫春山是元狗的人,你同她走那麼近作甚?她搭理你也就罷了,偏生是你一廂情願,丢人!”
賀赢自知理虧,耷拉着腦袋道:“我以為她獨自出遊,哪曉得元謙跟在她身後。”
“平素也不見你多愛讀書,”蘇勉氣不打一處來,“偏偏被紅樓夢迷住,看便罷了,還私底下同閹豎的人牽扯不休。”
“紅樓夢?是那本寫賈史王薛四大家族的紅樓夢嗎?”靠過來的裴靜文面露驚訝。
賀赢猛地擡頭,驚喜道:“裴娘子也看紅樓夢?”
林建軍哂笑接話:“你看了多少,她便看了多少,奈何溫先生一兩月,乃至半年才出一回,總是不夠看。”
裴靜文滿腹疑惑看着睜眼說瞎話的青年,默默半晌,順着他的話說下去:“也不知溫先生多久才出下一回,真想當面催溫先生快快動筆,可惜我不認得溫先生。”
賀赢笑道:“犀子太不夠意思,明明識得溫先生卻不告訴娘子,”他指了指溫又青離去的方向,“瞧見方才那青衣女郎沒?她便是溫先生。”
“原來她就是溫先生,”裴靜文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有生之年能見紅樓夢作者,我也算不虛此生了。”
賀赢聽不出她語氣裡的陰陽怪氣,如逢知己般激動道:“早知娘子也看紅樓,我就不用逼阿勉他們看來和我讨論。”
裴靜文怕惹麻煩,慌忙擺手道:“我文采不好,隻當個故事胡亂看來,不懂細品。”
杜斂戲谑道:“娘子莫慌,赢兒的文采不提也罷。”
想起賀赢幼時大作,蘇勉收了怒氣,忍俊不禁道:“‘舍弟江南殁,家兄塞北亡’,赢兒不愧文曲星下凡,短短一句詩,叫人畢生難忘。”
除了裴靜文,衆人齊聲大笑,賀赢臉紅得滴血,吭哧道:“十幾年前的事還提,你們好過分!”
“舍弟江南殁,家兄塞北亡?”裴靜文震驚的目光落在賀赢身上,“你阿兄不是好好活着,你不是家中最小嗎?”
無心之言最為緻命,衆人笑得更大聲了。
林建軍伏在裴靜文膝上,肩膀一顫一顫的,斷斷續續道:“不行,笑得我肚子痛,我不行了哈哈哈哈……”
賀赢梗着脖子,破罐子破摔道:“為了對仗工整,生硬湊來不行?”
魏佑翹起蘭花指輕點賀赢眉心,眸光流轉間自是風情萬千,嬌聲道:“奴家有一句,可續賀郎之作。”
蘇勉止了笑,忙問:“何句?”
“愛妾眠僧舍,嬌妻宿道房。”魏佑狡黠地眨了眨眼,“蘇郎以為如何?”
“妙極!妙極!”蘇勉連贊兩聲,長臂一展摟過懷抱小狐狸的女郎親昵狎玩,“佑娘此句絕妙,當真诙諧得緊!”
賀赢見此情狀并未動怒,反而跟着笑,裴靜文震驚程度不亞于聽到那句“詛咒”詩,下意識掐了下林建軍腰側軟肉。
林建軍悶哼一聲,直身而坐,看清對坐那人所行之事,輕喝道:“阿勉!”
“是我荒唐,勿怪,勿怪。”蘇勉松開魏佑,随手解下腰間玉佩抛給女郎,眉眼帶笑,輕佻而又風流,“我去看看鹿肉烤好沒?”
清脆童聲打破浐水河畔其樂融融:“要是好了,我也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