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是有福之人。
大漢們默不作聲打掃一地狼藉;秋九扶着秋十一坐下,撕爛衣衫為他包紮傷口;元謙看了眼自林中緩緩走出的溫又青,單膝跪至高琦身前請罪。
“奴婢救駕來遲,還請殿下恕罪。”
“娘子為我擋箭受了重傷,找駕車來。”
賀赢和杜斂你看我我看你,就是不敢看不遠處旁若無人親昵的兩人。
汝南王高滔坐到正在包紮傷口的護衛吉日格勒身邊,慢條斯理擦拭刀身上的血,小聲和護衛賭兩人要親多久。
“一刻鐘?”
“這麼久?”
“我賭一匹馬。”
“我賭額斯呢勒。”
“這個不好,那鷹隻認你,前兩天還用翅膀扇我嘴巴子,叫薩仁額莫其好一通笑。”
“嘿,那家夥好樣的!别這樣看我……好吧好吧,吉日格勒,我也賭一匹馬。”
帶着啃咬與撕扯,如野獸般的兇悍親吻驚得蘇勉怔愣良久。
死裡逃生的歡喜推着洶湧的愛意登頂,兩人自成一世界,任誰都是多餘。
這便是好友少年時所求的愛嗎?
蘇勉困惑不解,以刀為杖,緩步走向另外兩位好友。
飙升的腎上腺素在狂縱接吻中下降,翻滾的血液逐漸回歸平靜,模糊人影和嘈雜聲音接踵而至,裴靜文離開染血的唇。
她半夢半醒,呢喃道:“林三,我們還活着。”
青年抵着她額頭,輕笑道:“嗯,我們還活着。”
女郎喃喃道:“活着真好。”
青年鹦鹉學舌:“活着真好。”
裴靜文氣得想捶他,目光落在青年受傷的肩膀,不由急切道:“讓我看看你的傷。”
“小傷而已,不要緊。”林建軍淡笑,“阿靜好厲害,沒有阿靜,今天我就死了。”
裴靜文哼道:“你死了正好,我拿你的印接收你萬貫家财,養十個八個白臉小郎君。”
林建軍笑盈盈道:“那你等我十八年,十八年後我長成白臉小郎君,就來找你。”
“人死了就死了,哪有下輩……”裴靜文臉色突然變得慘白,“人死了,是我殺的!我殺人了!我怎麼……怎麼能殺人,我怎麼就殺了人?”
殺人後的恐懼就像一隻肥碩黑蜘蛛占據女郎整顆心髒,吐出的白絲向四肢百骸蔓延,沿着食管向上延伸,輕飄蛛絲結成一股繩沖出喉嚨。
兩指探進口腔攪弄,想把那團白絲連帶蜘蛛一起扯出,涎津濕淋淋地浸了滿手。
好惡心,真的好惡心。
蜘蛛還在爬,爬進她的血管産卵下崽。
她要被惡心壞了。
林建軍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吓到,趕忙攥住女郎手腕,嚴肅道:“你沒殺人,阿靜,你沒殺人!”
蜘蛛好像停止前進步伐,裴靜文淚眼婆娑地看着身前人,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殷切地想要一個肯定答案:“我沒殺人?我真的沒殺人?”
“不信你看,”林建軍單手摟着她,右手拔起插在草地上的刀,“阿靜,他還活着,他還在喘氣。”
裴靜文将信将疑低頭,灰衣刺客一動不動趴在地上。
正當她要細看時,一把卷刃長刀捅穿刺客心髒,又猛地拔出,滾燙鮮血飛濺——這下他是真的死了。
裴靜文不敢置信地望着男人,雙唇微顫發不出一個完整音節。
男人愛憐的安撫不合時宜地傳來:“人是我殺的,你沒殺人,是我殺了他,你隻是讓他暈過去了。”
沒想到他來這一出,裴靜文顧不上蜘蛛吐絲的矯情心理,手掌撐在男人胸膛,猛地使力将人推開。
如果說剛才隻是恐懼與惡心,這下女郎是真被吓瘋了。
刀刃捅穿人體的“撲哧”聲不停地在耳畔回蕩,與濃郁血腥臭味一起,沖擊女郎脆弱神經。
她彎腰幹嘔,流着淚破口大罵:“你腦子有病吧!你是不是有病?林建軍,你是不是有什麼毛病,是不是?天殺的瘋狗,有病就去治……”
盡管女郎罵得難聽,衆人無一例外在心底表示理解,甚至覺得她罵輕了。
劫後餘生,賀赢想笑又不敢笑,想哭又哭不出,神色複雜道:“老天爺,他就這樣哄女郎?”
“是的,他就這樣哄女郎。”杜斂的表情一言難盡,“我頭一次見,太妙了。”
蘇勉扶額道:“原以為他比我強,沒想到他還不如我。”
秋九咂舌感歎:“小郎君能追到先生,當真是……”
秋十一接話:“當真是匪夷所思。”
高滔和吉日格勒面面相觑,震驚得說不出一句話。□□安慰女郎的方法果然驚為天人,被他生擒也算值了。
溫又青面露同情,心說阿元雖然平時像條陰冷毒蛇,好在安慰人時春風化雨,不像林建軍這樣。
太子護衛将暈厥的女郎抱放至從附近遊人那兒征用的牛車,高琦跟着上了車,回頭恰好與挂着嘲弄笑容的元謙對上。
分了個眼神給瀕臨崩潰的女郎,高琦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
林卿如此,被嘲笑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