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玉笏敲擊聲響起,逐漸亢奮的朝臣回過神來,紛紛長揖到地:“臣等失儀。”
天啟帝略擡了擡手,贊禮官唱道:“衆卿家平身。”
天啟帝掃過因争吵而臉紅脖子粗的臣子,為今天的争執做最後定論:“朕信林望舒殺我魏軍,也信林建軍以勢逼人,林不琢裡通外番,朕要他親自來說。”
甯王自知身份尴尬,久不過問政事,怎料皇命難違,不得已登門拜訪被禁軍軟禁宅邸中的林爾玉。
雖然他隻是個噱頭,真正要見林爾玉的人不是他。
甯王一手托着茶盞,一手掀起茶蓋刮了刮邊沿,百無聊賴地坐在院子裡賞秋,時不時瞥一眼緊閉的房門。
好奇嗎?當然會有,但也僅限于此了。
林爾玉慢慢擡頭,乍一眼沒認出眼前這位扮成甯王府小厮的青年。
定睛看了片刻,林爾玉顯然認出了他,垂下頭去,口吻嘲弄道:“不知哪裡得罪了元監使,我林家竟要遭此滅門之禍?”
來人正是元謙,他自顧自地坐了末座,掏出一塊金鎖捏在手中把玩。
“又或者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元謙一把握住金鎖,擡眸睨了他一眼:“國公慎言。”
“慎言?慎不慎言重要嗎?”林爾玉死死地盯着他,“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元謙臉上挂着笑,語氣輕快道:“國公戰功卓著,美名在外,誰敢要國公性命?”
林爾玉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冷笑道:“意思是要我自己認罪了?”
元謙莞爾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國公肯認罪,自是再好不過。”
“我認你媽的頭!”林爾玉怒意陡生,抓起桌上茶盞砸了過去。
叛國?他叛什麼國?
他何曾對不起魏朝,哪怕是欺君罔上,他都認了,為什麼偏偏是叛國?
房内傳來異動,甯王忙指了随從詢問。
“滾開!”聽得中氣十足的怒喝,立在檐下的随從趕忙退開。
茶盞擦着元謙額角而過,鮮血沿着臉頰往下流,擡手輕輕拭了拭,垂眸凝視指尖上殷紅的血,壓抑中笑出了聲。
元謙揚手一抛,做工精巧的金鎖落在林爾玉腳邊,林爾玉隻随意看了眼金鎖,精神瞬間變得緊繃。
他的手微微發顫,拾起金鎖,正面的浮雕是一片雲朵,再翻到背面,一隻展翅的雄鷹赫然闖入視線。
這是決雲兒的金鎖。
“你把她們怎麼了?”林爾玉快步沖到元謙面前,一把攥住他衣領,整個人止不住地顫抖,“你把她們怎麼了?”
元謙陰恻恻地笑了:“國公稍安勿躁,尊夫人與令郎、令愛一切無恙,就連國公的弟妹也都好好的,也就死了幾個忠心護主的親衛而已。”
“不過,”他話鋒一轉,“七日後她們是死是活,就要看國公的了。”
林爾玉咬牙切齒道:“畜生。”
元謙撫掌道:“是了,我是畜生,國公的兩個小崽子是什麼?雜種!畜生殺雜種,千古美談!”
林爾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什麼意思?”
元謙推開他,取了懷中手帕輕掩嘴角,眉宇間盡是癫狂之态:“共和國人和魏人雜交生出來的雜交種,不是雜種是什麼?”
仿佛有一座冰山壓在身上,刺骨寒冰凝固身體中的血液,林爾玉數次張口,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
好半晌,他才找回聲音:“你是誰?”
元謙癡癡一笑:“我是誰?我還能是誰?我是元謙,大魏明鏡司明鏡使元謙。”
林爾玉又問:“是誰告訴你的?溫春山?你究竟是誰?”
“又又是我一手帶大的呀——”元謙故意拉長了語調,“是我把她從嬰兒養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林爾玉明白了:“原來你才是。”
“我是誰?我是什麼?我自己也不記得了。”元謙笑得恣意,一聲接着一聲,帶着絕望的悲鳴。
“國公不聽話,咱家不過是多殺幾個人罷了。”良久,元謙起身朝外走去,語氣毫無波瀾,“還有七日,咱家會幫國公一起考慮。”
林爾玉頹喪地退了兩步,問道:“你能保證她們的性命?”
“她們的性命不在我手上。”元謙停下腳步,意味深長道,“這大抵就是雜種與雜種間的惺惺相惜。”
他抱拳舉過頭頂,對着虛空輕施一禮,随後拉開緊閉的房門,哼着随口亂編的小曲兒背手走遠。
“都說這禍害呐,遺呀遺千年,奴家我得了……”婉轉戲腔變成男子低沉的嗓音,“老而不死是為賊,想那司馬仲達,這該死咯,就要死咯!”
行至甯王身側,元謙轉身回望靈魂被抽空的男人,無聲道:“您說,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