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夫人。”裴靜文叉手行禮,“我叫裴靜文,有名有姓,不是什麼裴氏。”
蘇勉呼吸微滞,無奈扶額。
盧夫人嘲弄地瞥了眼兒子,漫不經心掃過兒子身側的女郎,随後輕捏小孫女臉頰,柔聲問道:“見到耶耶,寶兒高不高興?”
“高興!”女孩嗓音稚嫩,“祖母已經好多天好多天沒見到耶耶,祖母高興,寶兒就高興。”
盧夫人輕斥道:“聽見沒?再有兩年你便而立了,還不如一個孩子體貼懂事,什麼人都敢往我跟前帶,不成體統。”
裴靜文嗤了聲,不帶一絲猶豫轉身就走,蘇勉先同盧夫人告了聲罪,趕忙邁步追上往城池方向行去的女郎。
他攥住女郎胳膊,低聲哄道:“阿娘那是借你訓誡我,并非對你不滿,她之前還同我說你人品貴重,性情剛烈,叫我千萬不要薄待了你。”
裴靜文似笑非笑道:“你猜我信不信?”
女郎于都亭驿外為兄嫂捧灰,母親确實曾為此事屢次贊她人品貴重、性情剛烈,真乃奇女子,那句不可薄待了她,也是母親初知他心意後對他的叮囑。
至于後來為何……蘇勉歎息一聲,一本正經道:“我若所言有假,便叫我天打雷……”
“好了,”裴靜文輕輕掩住他的嘴,“什麼話都敢往外說,也沒個忌諱,再亂說不理你了。”
這一頁便算翻篇,蘇勉牽着女郎往回走。
餘光瞥見長子和女郎的身影,盧夫人又是一聲冷哼,到底沒再說什麼,省得一言不合女郎又下她面子,平白叫奴婢看了笑話。
官道那頭揚起滾滾煙塵,哒哒馬蹄聲漸漸逼近,數十親衛拱衛着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快馬行來。
“籲——”
宋國公勒馬停下,蘇勉快步走上前,在宋國公翻身下馬時伸手攙了一下,随即便長揖到地,恭敬道:“拜見父親大人。”
宋國公背着手朝盧夫人和兩個孫兒走去,一面問道:“家中可還好?你那幾個不成器的弟弟可有惹出什麼新的禍事來?”
蘇勉落後宋國公半個身位,斟酌片刻,正色道:“家中有母親坐鎮,一切無恙,二郎年初時調任晉州臨汾縣縣令,聽聞已有一番政績,三郎也謀了個禁軍的差事,四郎年歲雖輕,籌備今歲祭祖事宜倒也穩妥。”
“你與二郎我不擔心,”宋國公彎腰抱起小孫女,“三郎夏日裡為了一個妓女,同吏部尚書家小衙内當街鬥富,鬧得滿城風雨,四郎追着甯王府那位江陽縣主,荒廢學業,可見你這長兄不稱職。”
蘇勉拱手道:“父親教訓的是。”
裴靜文沉默地關注着眼前的父子,從他們的對話和行為來看,與其說他們是父子,倒不如說他們更像上司和屬下。
略微思忖,裴靜文開口維護道:“且不說蘇三郎鬧出那事時,阿勉尚在天雄平亂,就算他身在洛陽,教育子女分明是父母之責,你又怎好全然怪罪于他?”
蘇勉聞言心中湧出一股暖流,自從父親出鎮一方,管教弟弟的責任便落到他身上。
二郎倒也罷了,是個省心的,底下兩個弟弟則各有各的雞飛狗跳,每每惹出事端來,他們難逃他責罰,他亦難逃父親責備。
都說長兄如父,可那時他也不過十五六歲。
蘇勉神色動容地瞧了眼女郎,嘴上卻是呵斥道:“阿靜,不得無禮,快向父親賠罪。”
宋國公一雙鷹眸射出凜冽寒光,裴靜文絲毫不懼,從容不迫地對上面前這位封疆大吏駭人的目光。
突然,宋國公收了氣勢,爽朗大笑,拍着蘇勉的臂膀說道:“此女可堪為吾兒婦也,好生待人家,莫委屈了她。”
裴靜文原以為身處高位的宋國公,會因她的冒犯而厭惡她,不想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心中甚是無奈。
蘇勉哂笑道:“謹遵父親教誨,”又對裴靜文說道,“阿靜,快來拜見父親。”
裴靜文糾結半晌稱謂,随後叉手一禮,不卑不亢道:“拜見蘇節帥。”
“哈?”宋國公疑惑地笑了聲,旋即跟随他的親衛也都捧腹大笑起來,就連盧夫人都情不自禁彎起嘴角。
蘇勉莞爾道:“節帥是給屬下叫的,阿靜還是随我喚一聲父親吧。”
那聲“父親”裴靜文終究沒能喚出口,宋國公帶着兩個孫兒上了盧夫人的馬車,裴靜文也與蘇勉同乘一車。
蘇勉握住女郎的手,雀躍道:“阿靜,方才你為我說話,我好生歡喜,從前你說心中有我,我總存了些疑慮,時至今日,我才真切感受到你心中有我。”
他目光灼灼,等待女郎的回應。
裴靜文抽回手藏進暖手抄中,神情冷淡地說:“是要帶我回去給柳娘子敬茶嗎?”
蘇勉微怔,困惑道:“阿靜何出此言?”
裴靜文睨他一眼,冷聲道:“還是帶我回去看你與柳娘子相敬如賓,孩子承歡膝下,時刻提醒我是個插足别人婚姻的品行低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