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說林三交朋友的眼光不可能那麼差,蘇勉那賤男人隻是一個意外。
裴靜文幾乎是哽咽着吃完這頓早飯,紅着眼向老管事辭行。
老管事卻是叫住她,問她是否立即便要出城往梓州去,見她點了點頭,趕忙嚴肅地阻止她。
洛陽作為東都交通四通八達,然而哪怕路再多,憑蘇勉的本事,也不過是多派些出人手沿着每條路去追。
而且她的騎術和體力,絕對比不上專精于此的蘇氏親衛,她現在快馬離去,至多黃昏就被抓到。
裴靜文一聽深覺有理,坐下來和老管事商議良久,最終決定暫時潛在城裡。
杜斂不在洛陽,隻憑老管事攔不住想要硬闖的蘇勉,杜氏别院她待不得,辭謝老管事後便離開了别院。
北風刮得臉生疼,裴靜文腳步又快了些,她得快點找個歇腳的地方。
她本打算去毓德坊尋林望舒。
轉念一想,蘇勉看到躺了一地的侍女和親衛後,不難猜出林望舒對她惡語相向,不過一場演給他看的戲。
汝南王高滔又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不會管家理事,用林三的話來說,汝南王府漏得像篩子,随便哪個權貴想打探消息都易如反掌。
而且汝南王雖然是郡王,品級比蘇勉高,蘇勉要是逼他還人,真鬧大了,他不一定能護得住她。
畢竟,她被天子賜給蘇勉。
不過就算無法投奔林望舒,待在離她近的地方也好,最好在星網可以投送的範圍内,遇到事了方便她找幫手。
豐财坊位于毓德坊西北方,在星網投送範圍内,又靠近安喜門,似乎是個不錯的去處。
有了目的地,裴靜文翻坐上馬背,直奔豐财坊去,挑了家中等規模的客舍,既不會太清淨,也不會太龍蛇混雜,還有後門,方便她藏匿和逃跑。
躺到客舍冰冷床榻上,緊繃的神經松懈,裴靜文雙手捂着臉,仍有一種不真實感。
和蘇勉糾纏兩個月,她終于逃離,距離自由隻有一步之遙……自由,多麼美好的詞語!
裴靜文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拖過擱在床尾的包裹,裡面除了一身換洗衣服,其他全是金銀細軟。
遙想天啟十三年,她拿着陳嘉穎的公驗北上萬歲縣,身上隻有二十八文,吃了上頓沒下頓,要多心酸有多心酸。
而今南下梓州,到底已非吳下阿蒙。
裴靜文興奮地打了個滾,趴在枕頭上拆開賀赢給她的信,是大白話:
小爺果然沒看走眼,你裴靜文他阿爺的就不是省油的燈,一想到蘇樂天那小子會被你氣死,小爺恨不得飛回洛陽給他送葬。
哈哈,你先去梓州等着,我和杜九給你男人找神醫去了,保管還你一個能跑能跳的犀子。
行了,寫字好累,一路平安。
對了,一千貫記在你男人頭上,小爺三個月月錢呢!好吧,開玩笑的,送你了。
那确實是小爺三個月月錢,這個沒開玩笑,到了記得寫信告訴小爺,往長安寄,我恨洛陽。
小爺留。
看到結尾,裴靜文噗嗤笑出了聲,笑着笑着落下兩行清淚,認真疊好字迹從規矩到歪歪扭扭的書信收進錦囊,嘟囔道:“單留個小爺,誰知道是你?”
接着,她給林望舒隔空投送:[親愛的,猜猜我在哪?]
林望舒正和高滔尋歡作樂,星網突然傳來響動,驚得她連鼓都忘了敲:[喲!喲!喲!]
[傻了?]
[寶貝兒行啊,你在哪兒,我來找你。]
[别,别來找我,我躲着呢!]
[怎麼不出城?]
[怕半路上被逮回去,過幾天再出城。]
[有道理,你躲好點,有事叫我。]
裴靜文一夜好夢,醒來時天光大亮。
在房間裡吃完早飯,裴靜文簡單洗漱,手指在滿是灰塵的窗框抹了一下,随性地往臉上招呼。
直到銅鏡裡出現一個風塵仆仆的青年,她才滿意地停了手,戴上禦寒棉帽,圍好羊毛圍巾,提着全部身家出了客舍。
她低頭走路,下半張臉都埋在圍巾裡,不一會兒便來到安喜門附近,找了個對着城門的茶水攤,選了個靠牆的位置。
她緊貼牆壁,側對城門坐着,單手端起滾燙茶水一邊輕吹,一邊用餘光小心翼翼瞥着城門的方向。
茶水攤上還有兩桌客人,一桌坐着白發老夫妻,一桌坐着兩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男人的桌上擺了幾碟點心。
灰衣男人抿了口熱茶,好奇道:“你說那位好端端的跑什麼?”
裴靜文心中警鈴大作,端碗的手一抖,開水澆在手背,痛得她差點跌了碗,使勁咬着牙關才沒哼出聲來。
藍衣男人撿了塊糕點,邊嚼邊說:“你管那位跑不跑,反正小郎君發話了,誰抓到那位賞誰一百金。”
灰衣男人點頭道:“也是,咱哥倆要是撞到那位就好了,你别說,那位還挺值錢。”
藍衣男人嗤了聲,說道:“你又不是沒見過那畫,有一個詞怎麼說來着?雌雄莫辨,那位就是這樣了。”
裴靜文聽得心驚,拍了兩文錢在桌上,整張臉幾乎都埋進圍巾裡,拎着包裹步履匆匆走出茶水攤。
“小郎君等等,”突然,身後傳來慈祥的聲音,“那個穿青衣的小郎君等等。”
裴靜文原想裝作不知,無奈老人連她衣服的顔色都喊了出來,再往前走反而可疑,隻好停在原地。
老人彼此攙扶着來到她身前,那邊桌上的兩個男人也投來目光。
裴靜文又側了側身,心都快提到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