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秋十一還活着,提心吊膽一夜的裴靜文,慶幸地拍了拍胸脯,懷着複雜心情同王钺道謝。
聽到多謝二字從女郎口中說出,強硬許久的心忽然軟和下來,王钺眼眸裡充斥着痛苦。
他與林建軍年少相識,期間雖難見一面,書信從未斷過,他們之間的情誼不比他和賀五、杜九等人少幾分。
他又何嘗願意眼睜睜看他戰死,去小越谷前,他給他留了後路。
隻要他願意以裴氏及兩個侄兒性命起誓,永不行謀反之事,他立即剿滅河渠援兵支援小越谷。
他始終不肯起誓。
既然如此,他甯願他戰死沙場,也好過來日頭斷鬧市口,連累裴氏和侄女沒為官奴,侄子流放三千裡。
看出他内心掙紮,裴靜文連忙溫聲哀求,王钺眼神逐漸恢複清明,擺了擺手示意她别再說了。
裴靜文垂頭喪氣回到隔壁,無法改變王钺的決定,她們隻有想辦法先離開營地。
可要從戒備森嚴的軍營溜出去,無異于癡人說夢。
夜裡三人抵足而眠,餘芙蓉身體突然不住地輕顫,裴靜文連忙披着裘衣爬起來,拿過案上的油燈。
火光照出餘芙蓉咬破的唇角,她額上滲出豆大汗珠,左手用力摁着小腹。
趙應安掀開厚實被褥,果然看到一灘血迹。
自從餘芙蓉入伍後,每天跟着兵卒操練,原來規律的月經變得不穩定,後面她上戰場厮殺,壓力大到直接停經。
可能是這兩天她過回安逸日子,停了許久的月經忽然來了。
以前用藥推遲月經二三十天,裴靜文都受不了那種痛,何況餘芙蓉一停就是一年多。
裴靜文解鎖醫療手環,取出一隻止痛劑,餘芙蓉擡手制止她的動作。
餘芙蓉氣若遊絲道:“明天去同王钺說,我停了一年多的月經來了,如果得不到及時治療,以後可能再也無法生育,請他派人送我們回成都。”
“他會答應嗎?”
“他對小世叔有愧,何況牽涉女子生育之事,他必不忍我落下病根。”
王钺一個軍中莽漢,哪裡懂女人家的月事,聽得裴靜文焦急訴說,皺眉喚來劉醫官為餘芙蓉治療。
劉醫官不大通婦科醫理,不過從脈象上來看,女郎氣血凝滞确實嚴重。
原想問仙人可還有仙藥,卻見将軍身後的仙人暗暗擺手,他裝模作樣長歎一聲。
王钺問道:“可會落下病根?”
婦人家的病根無非是血山崩和難孕子嗣,仙人的眼神暗示他看在眼裡,撫了撫須假裝沉思。
女郎恐是将軍姬妾,他不願與仙人作對,也不想得罪主将姬妾,索性将話說得模棱兩可。
王钺默默回到軍帳,裴靜文耐着性子演姐妹情深,忽而紅着眼睛跑到王钺跟前,請求他送她們回成都。
王钺遲疑不決。
藏在裘衣下的手用力掐大腿根,裴靜文擠出幾滴眼淚道:“七出之條便有無子一項,倘若再拖延下去叫她傷到根本,豈非害她一生?”
裴靜文的啜泣聲鑽進耳朵,又不能像哄家裡那位哄女郎,也不好把她趕出帳篷,王钺一個頭比兩個大。
聽了小半個時辰哭聲,王钺撐着發昏的腦袋,投降道:“明天我安排人護送你們回去,弟妹莫要再哭了。”
王钺派自己的親兵送她們,也将秋十一放回,收了四人的坐騎改成一輛牛車,秋十一做車夫。
昨天計劃甩開護衛,哪承想千裡良駒變牛車,不過好歹出了軍營,裴靜文通過星網和趙應安商量。
以解手做借口,裴靜文掏了顆迷藥遞給秋十一。
多聞初夏的夜仍然寒冷,凍得人瑟瑟發抖,借牧民家的鍋煮了壇烈酒,秋十一趁天色昏暗,将那顆不知是什麼的藥扔進鍋中。
三位女郎以喝不來燒刀子婉拒,親兵便邀秋十一同飲,秋十一不喝說不過去,小心翼翼地陪親兵淺酌。
喝了酒的六個親兵很快倒下,秋十一不多時也跟着倒下。
還有兩個負責守夜沒敢喝,看見同袍紛紛倒下,當即拔刀押來牧民質問。
昏睡一天的餘芙蓉恰巧醒來,嚷着要換染血衣褲,親兵隻好拎起牧民朝帳外走。
等人都出去,上一刻還弱不禁風的餘芙蓉立即變得生龍活虎,吃力地扛起秋十一,從才割開的口子逃出去。
烈馬嘶鳴聲自馬棚傳來,親兵暗道不好,連忙飛奔過去,月色下隻剩三位女郎遠去背影。
“操!”兩人異口同聲,一人策馬去追,一人保護同袍。
餘芙蓉馱着秋十一,不消片刻便被追上,揮舞馬鞭驅趕妄圖從她手裡搶奪缰繩的親兵。
她喘着粗氣道:“我是魏人,你也是魏人,我不願自相殘殺,何況你攔下我又有何用?”
“勞煩你回去告訴王克定,他的好意我們心領了,奈何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接下來的路我們想自己走。”
“是死是活都無所謂。”
親兵聞言緩緩勒馬,目送女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沿來時路返回。
孤月高懸,無星子相伴,太陽難忍寂寥,霸道擠走冷月,馬蹄聲驚醒不敢沉睡的關寨。
林建軍披甲握弓立在寨牆上,面無表情瞄準策馬而來的人影,怎料那人沖他不停揮手。
他半眯着眼凝神細看,仿佛遭到雷劈愣在當場,一句不許放箭卻已溜出喉嚨。
他命人打開寨門,三步并作兩步跑到關寨外,挪開拒馬樁和木蒺藜,張開雙臂接住跳入懷中的女郎。
他的聲音像被烽火狼煙熏染過,帶着低沉的沙啞,手臂收緊箍着女郎似要将她深深嵌進皮肉骨血。
“瞎胡鬧,誰許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