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對峙到這裡開始變得微妙，梅裡幾不可察地動了動指尖，默不作聲。

巫諾的聲音忽沉，笃定：“因為你是地球人。”

地球奉鹿商白為烈士，為轉務曆史上最偉大的交易官。地球在宇宙中并不算高層級的文明，這座星球在時代的浩劫中也經曆變遷。

但地球在鹿商白在任時期經曆了劇變，迎來了高速發展時期，地球的星際地位由鹿商白奠定了很大一部分。

若說地球方面會不惜一切去追回他的骸骨，他相信。而梅裡雖然在希斯蘭任職，但骨血裡依舊是地球裔，這是梅裡願意去協助林奕的原因嗎？

巫諾定論：“我可以認為，你在偏袒自己的母星嗎？”

這話對一位希斯蘭帝星的在任高官要員十分不友好，被人懷疑有私心絕不是一件好事，更何況他本身的确是偏袒地球的高級内鬼，因此更為敏感。

“我對母星有遙遠的眷戀，眷戀故土是人之常情。”梅裡承認。

但是，“希斯蘭的交易官隻為希斯蘭做事。而協助林奕交易官追蹤米克，這是我的自由，與星籍無關。”

啧，說得很好，簡直挑不出毛病。巫諾在内心腹诽：老油條，滴水不漏。

地球和希斯蘭兩方面的政治關系談不上和諧，梅裡的政治地位其實很敏感，以地球裔的身份成為希斯蘭交易官，一定會被許多雙眼睛盯緊。

他自己尚且是地球的本土交易官，便被忌憚至此，更何況梅裡不是希斯蘭帝星的本土人，承受的壓力隻會多，不會比他少。

且地球人看梅裡，一定有極為微妙的态度，或許正如同看待叛徒。

重生以來巫諾還沒有接觸過地球母星，但在他猜測中，梅裡在地球方面的口碑和名聲應該不好。

巫諾直視他的眼睛，定聲說：“你為希斯蘭做事，不管忠心與否，決意層需要你，但照樣會忌憚你。”

這是他曾經多年擔任交易官的體悟。

但這話說得太大膽、太露骨了，很少有人這樣明目張膽地，将交易官和決意層之間的矛盾拿到台面上來談，連遮羞布也不要。

這矛盾集中表現在交易官和決意層之間，但本質上卻是轉務與地面之間的微妙關系。

梅裡眸光幽沉，看他的眼神連裝也不裝，完全是對陌生人甚至是對敵人的探尋。

巫諾也知道自己觸及了最敏感的政治神經，且這話由他說出來更為炸裂，因為梅裡還是他法律意義上的丈夫，他們的婚姻本身正是轉地關系不和之下的産物。

他被安排給梅裡，也正是為了牽制和掣肘，為了地面的利益去成為監視器。

“你說的不錯。”梅裡瞥見他的指間，沒有戴婚戒，跟自己一樣。

現在他也将政治道理擺出來給人瞧，同樣明目張膽。

權力的角逐向來是陰暗的，但此刻兩大勢力在拉扯中的代表人物才竟然最坦然。

梅裡壓低聲線，聲音不大，但很清楚：

“決意層忌憚我，而我允許這份忌憚存在，正因此我同意與你聯姻，允許自己被監視。在交易官的位置上，必須忠心，也必須清醒。”

這個道理也不新鮮了，在很多年前就已經被參透。隻不過那個時候，對地面忠心且清醒的那個是鹿商白。

因為忠心，所以允許這份忌憚，也接受聯姻，接受元杞的存在，并将轉地關系維持在微妙但平衡的一面；

又因為清醒，所以一定要披上防護衣，帶上戒心。即使接受了決意層精心安排來的婚姻，也絕不會認真。

鹿商白在這一點上就做得好極了——

心情好的時候就玩玩，柔情也行，蜜意也可以。心情不好了就将人抛開，連裝也懶得裝。

鹿商白親口說過：“你對我來說，好看、好用就夠了，其他的都不需要，也沒有基礎。”

鹿商白對他能夠給出的最高評價，也就是“省心”。

交易官就是要有這樣若即若離的态度，抗壓要絕對地強，免得自己在心理上受到過多的傷害。

他在鹿商白身上學到了許多。

……

這些話，也就是關上窗戶能說一說，梅裡沒心情再跟人談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