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諾掙紮着起身,飛行器内的電子廣播卻傳來聲音,說:【請不要驚慌,我是您的聯絡員。】
巫諾重新跌坐回去,兩眼一閉。做間諜工作需要一顆大心髒,起起伏伏,波詭雲湧,面對的事情遠超想象。
他現在共情元杞曾經生存不易,尤其是在自己手底下讨生活,鹿商白是一個苛刻傲慢的……壞家夥?
元杞從他這裡竊取過機密,被他逮住過,他也不是好糊弄的,但私下裡是否還存在他沒有察覺到的動作,這不好說。
質疑元杞,理解元杞,成為元杞。
飛行器的行動路線出現了偏差,不是通向襟海别苑的軌道,目标地點被置換過了,看起來是數據入侵的手段。
【有人要見您,好好休息吧,醒來就到了。】
上層想見他的話,還搞得這麼神神秘秘,巫諾無可奈何,沉重地呼出一口氣,真就仰靠着閉目養神。
他沒有配合完成這次的宴會行動,但在其中操作得也很隐蔽,希望不要被揪住把柄吧。雙面間諜簡直難有活路,斡旋于各方之間,披上一層又一層的皮。
先去跟上層周旋,之後再跟梅裡糊弄。
下一步,超越元杞。
……
四肢酸軟,麻痹針的作用依舊在持續,頭昏腦漲之間他緩緩睡去,但睡得極其不安穩。
恍惚之間墜入破碎的夢境,夢境蕪雜無章,過往的點滴如走馬燈一般一晃而過,亦如電影的膠卷正放映着,卻倏然破碎。
數不清的人臉、物品、環境就像拼圖,一塊一塊地拼湊起來,還沒來得及細看細想便被打散,碎片跌落……
從鹿商白的生命脫離出來,重生之後發生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一波推着一波,他被時間和權力的洪流裹挾着向前。
他不擅長審視自己,完整地去回憶從前太過麻煩,也太過無望。
在藥物下輾轉入夢的這一刻,他感到無以複加的疲憊,霎時間便生了怯意。
過去了無蹤迹,不堪回首,未來也荊棘迷惘,不值得期待。
夢境在改頭換面,從過去跳躍到了未來,倏而畫面中出現了阿迪倫,阿迪倫咆哮質問他到底是誰,讓他将巫諾的原身還回來。
他不停地解釋,但冰冷的槍口依舊指向自己,砰地一聲響起——
他猝然睜開眼驚醒過來,呼吸急促,大口大口地喘氣,額角滲出涔涔冷汗。
不對!
他忽然側頭尋找,卻沒有發現傑卡爾的身影,是已經到地方了嗎?眼角餘光瞥見窗外,他驚覺這裡已經快到了太空,他要被帶離希斯蘭!
要見他的根本不是希斯蘭的上層!那個聯絡員也根本不是希斯蘭的聯絡員!
宴會結束之後他将那腕帶也一并揣走了,此刻意識到不對,挪動着在兜中将竊聽器按開。
飛行器已經與另一艘航艦對接,門突然敞開,一個戴口罩披白褂的人接近他,巫諾睜大雙眼,接近太空讓他呼吸艱難,肌體壓力倍增,他隻能嘶聲開口:“你…是誰?這是、哪兒……”
來人恍若未聞,隻上下掃量了他一遍,突然從白衣兜中摸出一支穩定劑,撣了撣針尖利落地刺穿膚肉,藥劑被推入,微涼藥液快速在體内蔓延,仿佛連體溫也發涼。
“我說過,我是你的聯絡員,有人要見你。還沒到地方呢,再睡一覺吧……”
*
滴答、滴答……
水珠滴落的聲音一聲連着一聲,在空曠的房間中好似能蕩漾起回音,寂寥而悠遠。
是一間标本室,空間闊大,沒有開燈,隻從每一台标本儀頂端灑下一束光,将圓柱标儀台照亮。
标本儀内部充盈着幽綠的溶劑,以及呈現着不同的人體标本,男女老少皆有,他們就靜靜地、死氣沉沉地伫立在方圓之間。
巫諾在标本室中的椅子上醒來,機械臂束縛住肢體,腕間連接着線管,懸屏上顯示着生命數據,心率線在起伏,腦電在波動,他還活着。
這做派像是星獨,但他不敢猜。
他已不知在這裡待了多久,與滿室的人體标本為伴,他們注視着他的心跳,聆聽着他的呼吸,又一聲水珠滴入水面……
滴答……
水滴迸開的一瞬,規律的高跟鞋聲響起,從遠處一聲一聲離近,仿如死刑的宣判,在寂靜的空間中突兀而磨人。
女子穿過室外走廊,白色長發鋪落至腰間,眸間藍色光圈一閃,機械門的權限被輕松破除,大門緩慢地敞開。
标本室的燈光驟然大亮,巫諾被刺得眯起眼,鞋跟碰撞地闆的聲音越來越近,他在亮堂的光色中适應了片刻,努力睜眼去将來人看清。
仿如遊戲中建模出來的AI女性,她每絲每毫都精緻漂亮,好比經過了設計師的匠心雕琢,每項參數都被悉心對待。
溫玉凝霜,容顔清麗,眼眸下的淚痣恰到好處,是柔美楚楚的樣貌,恍如高嶺之巅帶露的純白雪蓮,但科技感和機械感賦予出高智的氣質,她美得很虛拟,神色平靜得駭人。
巫諾看清了她的臉,腦袋裡一片空白,血液逆流,他顫巍巍脫口:
“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