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知道為什麼。”巫諾也坦然,偏着腦袋輕慢道,“你以為我是什麼好東西?”
又是這句話,曾經将鹿商白從酒吧接回來他也這樣說。梅裡臉色更難看,巫諾的确有将他氣死的本事。
巫諾想了想,接着道:“我爸和我弟都知道。”
最開始他還會讓林奕幫忙瞞一瞞,不要告訴爸爸他在地面鬼混,但是後來鹿天河還是發現了。
于是他跟鹿天河坦白,鹿天河并沒有多說,算是默許。雖然時代已經允許同性結婚,但他不打算結婚,鹿天河也尊重他的選擇。
因此到聯姻時,他們都唏噓。
或許也正因薄情,他才那樣從容地面對這件事,也将婚姻當做利益一樣交換,而且對方還那樣符合審美,他并不虧。
但有一段插曲叫他記了許久,那就是有一天鹿天河從外太空回來述職,他們在大氣站點見面,不仔細叫鹿天河瞥見了他身上的吻痕。
他默不作聲地将衣領再拉高,撥了撥頭發遮住耳後,親眼見着鹿天河陷入沉思……
半晌後鹿天河才徐徐吐出幾個字來:“我很意外。”
他一直告訴家裡人說是形婚,但有實質關系的事實知道了就知道吧,他也無所謂地聳肩說:“履行婚姻義務。”
“我并不意外你們有關系。”他的父親卻再開口。
鹿天河說:“我很意外你在下面。”
爸爸未免懂得太多了點……
……
梅裡不說個原因,巫諾也無所謂了,睜着一雙海藍的眼睛望着他,告訴說:“謝謝你照顧我,再好一點之後我要去一趟希斯蘭,把事情都處理好,然後我要跟我爸去其他地方。”
“洛菲爾星?”梅裡沉沉反問。
“對,你怎麼知道?爸爸跟你說的嗎?”
梅裡并沒有回答,他觀察着體征數據頭也沒擡,觀察期結束,但他的情況并不算好,依舊有再次複發的可能。
在絕殺中損耗得太厲害,那樣的境地換做是别人就沒命了,他連活着都是恩賜和奇迹,也吃夠了苦頭。
因此梅裡克制住煩躁,放緩語調跟他談:“你沒有跟我商量過。”
他什麼都跟巫諾報備,去哪或者什麼時候回來都事先告訴他,但這麼大的事巫諾不曾開口,還是從鹿天河那裡得知的。
巫諾猶豫了幾秒,這才出聲:“抱歉,我以為你不在乎這個,我們隻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沉悶的躁意再次攀升,眸中爬起森寒,梅裡順着他的話重複了一遍。
“不是嗎?”巫諾反問,“離婚了之後難道不能做朋——”
他的下巴突然被攥住托起,梅裡跟他攤牌:“我沒有簽字。”
巫諾怔忪,他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透梅裡,故而詢問:“你為什麼不簽?明明離婚對你才最好,我不是希斯蘭的小公子了,沒辦法代表地面,這段聯姻已經失去了意義。”
攥住下颌的力道在收緊,巫諾皺了皺眼又睜開,聽見他說,“你不明白。”
“我真的不明白你。”巫諾直視他,“明明離婚對你我都好。”
他接着又有辦法,他還可以跟梅裡談一筆交易,因此說:“你說了要追補我一個條件,那你就簽,簽了就不欠我什麼。”
實驗室内突然死寂一片,蔓延開冰一樣的沉冷,好像有什麼沖破了一直以來的枷鎖……
梅裡放輕攥他的力道,眸中忽然溢出堪稱病态的柔和,但那柔和又不透徹,還藏着發麻涼意。
他的視線輕緩地下落停頓在巫諾唇瓣之間,蜻蜓點水,随後挪開。
“我不可能跟你離婚。”他微挑起眉,連說話也極其溫沉,仿佛是動作大一點、語氣重一點都害怕将人吓壞。
他甯願永遠欠他,或者永遠僞裝。
巫諾沉下臉色,冷靜與他分析:“這段聯姻是分人的,小公子已經死了,你跟我綁在一起沒有價值。我的價值已經轉移回了鹿商白,如果說現在的我能幫到你,那也不是因為婚姻,離婚之後我一樣可以幫你。”
“我很冷靜。”梅裡隻簡潔撂下幾個字。
“你油鹽不進。”巫諾也開始窩火,也委屈,控訴他。
“絕殺的時候我到處逃竄,你們一個也沒放過我。我沒有做錯什麼,也沒有對不起誰,但就是背了這麼多絕殺令,平白無故半死不活……”
這是難以消弭的痛,自出事到現在巫諾沒有多提過一句,也沒有抱怨過什麼,隻有此刻才吐露些許辛酸。
那天在谷王矮行星最後的截殺,巫諾滿身是血,苟延殘喘摸索進北極秘庫,那情形在腦海中再次浮現開。
鮮血淋漓,殷紅豔麗的血液滴了一路,仿佛随時都會咽氣。看見他的那刻巫諾隻剩下認命般的絕望,而他擡起冰冷的槍口,扣緊扳機。
他們總是演一出荒誕黑色的戲劇,那一槍落下去會是什麼樣,他不敢想,但又時常想起。
梅裡閉了閉眼:“失陪。”
他暫時與巫諾遠離,遏制自己失控,也仿佛這樣,自己就能夠遠離那個噩夢般的幻想,而巫諾也能夠離他所帶來的折磨更遠一點。
盡管這無濟于事,傷害已經造成,無可挽回。
布烈文已經徹底陷落進黑夜,這座孤僻的星球隻長存着風沙與大海,這蒼涼的風物湧起難言的虛妄。
愛是幸事,但祈求愛的回報隻令人越來越孤獨。
犬吠聲在空曠的廊台蕩漾開,泛起一圈圈回聲,如同漣漪。梵希在陪森森玩,瞥見他的到來,默了默試探詢問:“他還好嗎?”
不能算好,他半蹲下向大型森氏犬招手,森森歡快蹦跶過來将毛茸茸的狗頭往手邊湊。
“願他早日康複。”他道。
梵希若有所思,跟他一樣盼望說:“願早日康複。”
梵希還要再開口,突然聽見什麼,他跟梅裡同時心下一窒。梵希睜大眼睛驚問:“什麼在響?!”
——生命監測警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