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的一次見面，柳扶沒有回答他任何問題，唯一的語言隻有“跟你，沒關系”和“少管”。
這是他長大之後第二次再見到自己的母親，他們相處不多，此刻對母親的印象才更深刻起來。
——極緻傲慢，看任何人的眼神都好像是在看狗。
但柳扶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目标是誰，意味着什麼，他都要再考慮。
她來殺誰？
他暫時想不通，懷抱着難言的心情前去跟其他人彙合。
“基本談好了。”
于聯合艦彙合之後巫諾向鹿天河詢問了結果，鹿天河勸他寬心，含笑道：“跟他們宣布了是最偉大的鹿交易。”
好大的口氣，巫諾倒抽一口涼氣：“爸，你真的不用哄我。”
鹿天河也就不打趣他了，陳述：“都談好了，他們祝你早日康複，傷養好了可以親自去見見。阿迪倫上将我也見過了，是一位平和也銳利的高級官員。”
林奕接着給他補充完了：“信不信是他們的事，但是地球會以對待交易官的标準對待現在的你，他們不信也得信。”
巫諾顧慮問：“地球信嗎？”
林奕回他：“他們可比希斯蘭地面信多了。”
但林奕也将這些權力謀略之道琢磨透了，他語氣輕蔑地再剖析：“但他們更多地是擔心你現在是希斯蘭人吧，他們的心态就是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巫諾聳肩扯了扯唇角，挺諷刺的，在權力的漩渦面前，地面信不信他的重生已經不完全由科學來定奪，而是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嗯哼。”林奕朝一側的浮屏點了點下巴，示意他看，“地面發了問候信來。”
巫諾将問候信看了，是熟悉的地球語言，大意是祝早日康複，歡迎回來，母星歡迎他回家，巫諾從這委婉的語言中窺出了母星的意思是希望他回歸。
但這好理解，鹿天河報以一笑：“沒有哪座星球會希望自己的交易官到外星去，更何況你很可能會被希斯蘭截胡。母星待你、待我們向來都誠心，但抹不掉忌憚。”
梅裡在聽，心想那自己可能是個例外，他就是到母星外邊去的交易官。
聞言巫諾卻奇怪，希斯蘭肯定也考慮截胡，于是他看向梅裡：“你沒有什麼表示嗎？”
他應該有什麼表示？梅裡沉默了一瞬，想起了自己是希斯蘭的交易官，于是他順勢站在希斯蘭的立場上誠聘英才，道：“嗯？希斯蘭向來有外聘的傳統，希望您考慮。”
巫諾判斷：“嗯，很蒼白。”
梅裡不再搭話。
事實上他并不是為希斯蘭做事。
林奕不陰不晴地瞥了他一眼，示意梅裡在這件事情上還是不要再多說話了。
鹿天河對此笑而不語。
最後巫諾拍闆：“我暫時不表态。星際上還沒有正式公布我的回歸？隻有幾派人知道。短時間内我不打算公開，現在偶爾還是會身體惡化，等完全好了再說。”
他尋思：“我可以參與政務，就當隐形地複出，但更重要的是……我想等一個合适的機會宣布。”
但這個合适的機會到底是什麼，還不好說，他隻是習慣了要物盡其用，連輿論也拿來利用。
“是該這樣，身體重要，你累了太久。”鹿天河卻淡笑，他預料說，“等正式公開以後引起軒然大波，就不止母星和希斯蘭了，還可以多拿幾家offer。”
他當着地球和希斯蘭交易官的面預測别人家也将要來誠聘英才，兩位交易官暗地裡互瞧了一眼，意味不明。
還是總師心态好……
但也尋常，他當年就差點留在洛菲爾星接受了外聘交易官的官銜。
“你們該忙忙該聊聊吧，”鹿天河暫時跟他們告辭，道，“也沒什麼事，我就不作陪了。”
“诶？爸！”事關重大，巫諾緊急将他叫住，“我今天見到媽媽了！”
他本已側身，又倏然回首。
巫諾一口氣解釋完：“在藝術館，當時突發了安全異常，我推測媽咪來做什麼被檢測到了。我将她攔下來，但她什麼也不說最後翻天窗走了。”
“是來殺誰。”鹿天河做出了同樣的判斷。
她極少在外露面，但最近卻頻頻出手，從最開始對梅裡，到今天。而0q星最大材料商人死亡的懸案，推斷應該也是她的手筆。
她一定有目标人物，不止一個。
對于柳扶，有件事梅裡不得不告知他們：“我8歲那年布烈文回收了一個實驗體，正是DT001，她被強制要求二次改造。”
“按理說她早已在DT工程中臻于完美，唯一的瑕疵就是在DT改造中語言中樞有過損傷，因此語詞簡略也很難表達出長難句，但這瑕不掩瑜，二次改造的目的我并不理解。”
——二改很可能是針對記憶，班廉會允許自己的完美實驗體為外人所耽誤嗎？
巫諾聽了，他斂下心神，唇角揚起一抹苦笑，低落地搖頭問：“媽媽沒見過小林子，那她還記得你和我嗎，爸？”
鹿天河淡下眸色，安靜地注視他。
“我自認運籌帷幄，唯有一事脫軌。”他好像早已想過了一切結果。
和柳扶的遇見并不甯靜，他們相遇初期，每一面都是在洛菲爾星的總體監獄，他作為審訊者，她身為囚犯，她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
審訊期結束，他離開牢獄時她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你是誰？”
誰能想到，十年過後，分離之時他送她說了最後一句話——未來有幸重逢，不要問我“你是誰”。
好像都閉環了，不知道在哪一年裡，已想過了會被忘記這一可能嗎？
巫諾還在等他，似乎隻有他能給出一個答案。
鹿天河擡手輕輕擁住他，手掌覆住他柔潤的頭發，他歎：“相信我，即使忘記，她也不會傷害你，她也曾那樣歡迎你的到來。”
……
巫諾心事重重，鹿天河暫離後，林奕圍在身邊安慰他：“爸爸都這樣說了你就相信爸爸吧，不會有事的。”
巫諾擡眸，眼睫微微顫動，他歎氣：“我知道，我還擔心其他人。”
但這些林奕不知情，于是他轉向梅裡，梅裡看起來很忙，他時不時地遠程處理事情。
這時候他分神給巫諾，巫諾才說：“藝術館裡我還遇到傑卡爾和柯微了，傑卡爾告訴我說，柯微很想公開米克風暴的那件作品。”
“嗯，我知道那件作品。”梅裡應他，也寬慰他，“這沒什麼，公開不公開都不會影響你的。”
林奕卻驚詫：“米克被拍到了？！”
到底在憂心什麼，巫諾也說不明白，他隻隐隐感到奇怪，再捋清思路後說：“傑卡爾很希望真正的巫諾能夠回來，他其實很早就知道我換人了，比任何人都早。”
梅裡眉心微動，語調幽微：“你擔心他會因為這件事惹上麻煩嗎？或者别的？”
他好似很有把握，道：“不會的，他不會有事，他跟你沒有關系。”
巫諾不太明白他的态度，但嗅出些味來，眯眼問：“你是不是有什麼瞞着我？”
“能有什麼？”梅裡抽空瞥了眼通訊，他頓了頓後揚睫，“有急事，失陪。”
……
聯合艦裡又走了一個，轉瞬間清冷起來，林奕瞅準時機，問他：“傑卡爾，他是誰？”
“是真正巫諾的朋友，一個真性情的人。”巫諾如實評價。
雖然梅裡對傑卡爾有着堪稱肯定的保證态度，但巫諾仍舊不放心，他向傑卡爾發了信息過去，卻遲遲等不到回複，随後他直接撥了通訊過去……
*
刺啦——
伴随刺耳的玻璃破裂聲響，落地窗的玻璃倏然綻開，如同潑開的水花四散飛濺，碎落一地。
在一處私人别苑當中，槍子摩擦出火星子，原本甯靜的别苑被強行闖入，殺氣在電光火石之間蔓延開來。
應該說他們是狹路相逢。
“又是你。”今日第二次被截胡，柳扶再一次擊殺目标失敗，她難得地凝起眉目，依舊用她特有的睥睨眼神掃視過在場衆人。
“還有人在等你，DT001，柳夫人。”梅裡握着槍柄，但沒有将槍口指向她。
她的目标人物已經被梅裡随行的人帶走保護起來了，人數差異的緣故她在這時也不方便去殺梅裡。
失手的不悅浮上眉梢，柳扶冷冷一哼，隻撂下一句話涼悠悠道：“你算，什麼東西。人類，傲慢的家夥。”
随後她再次快速地撤離，落入視野盲區。
人類？她好像并不把自己歸為人類，也或許是習慣了不被歸為人類。
她沒有得手，梅裡踩過滿地的玻璃碎片緩步邁向隔離間，玻璃塊被碾作更細碎的渣，擦啦作響。
這處私人别苑的主人此刻正被困在隔離間當中，背靠在牆角蜷起膝彎席地而坐，肩頭中了流彈滲出淋淋鮮血，半身籠在陰影裡。
傑卡爾捂緊傷口，咬緊牙關強耐疼痛，在有人入内時仰頭看向對方。他流露出驚惶與巨大的不解，嘶聲開口：“梅、梅交易？為什麼？但是…不管怎樣，謝謝你……”
“不用謝我。”梅裡沒來由地動了動唇角，但勾起的弧度不帶絲縷溫度。
他當然還是有事情瞞着巫諾的。
他換上了跟柳扶同樣的語氣，緩慢擡槍，漆黑的槍口對準牆角，他自始至終都神情寡淡：“我是來殺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