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杯貼上嘴唇,無色透明的液體沾濕唇瓣的一刻,他不可遏制地回憶起一直在明裡暗裡出現的四個字——藥物控制。
連穩定劑都不安全,他怎麼敢喝他遞來的水。
他又将水杯放下。
原來自己的防備已經淌在了血液裡,刻在了骨髓間,已經成為了習慣和本能,連重生也不能将其消磨。
“怎麼了?”梅裡看着他的動作,眸光微動,問。
巫諾頓下動作,直白地詢問:“水裡不會不幹淨吧?”
梅裡卻笑:“養傷期間給你端茶倒水多少次,用得着現在不幹淨嗎?”
巫諾支吾了聲,仰頭将水喝了半杯,他将水杯擱在茶幾上打算過會兒再喝完,卻見梅裡将水杯收走了,他将剩下的半杯水處理掉。
巫諾略感疑惑,但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他往靠背上趟。等梅裡回來了,他單手捂住腦袋,搖了搖頭。
好困……
“梅裡……”他昏沉沉地喚了聲。
梅裡坐在他身邊,用力握住他的手,應他:“嗯,我在。”
困意如同漲潮的水,他開始洩力,發軟,眼皮越來越沉重,順着握住自己的力往男人身上癱倒。
好熟悉的感覺,他養傷期間不斷複發,時常要靠安眠類的藥物才能獲取短暫的一段睡眠,現在跟喝藥之後的感覺好像……
他伏在男人懷裡,用力睜開一隻眼觑他,張了張口氣若遊絲:“你就這樣對我……”
這是他今日第二次說這句話了,梅裡将他往自己身上摟,比之從前他骨架和身形都小了,但身材比例極佳,困倦席卷之後他軟綿綿的。
歌澤托酒香仍然在發酵,仿佛聞一聞就能醉倒,醺得摸不着南北。
“對不起。”他吻落在他的發頂和額角,眼眶微紅,聲色深啞。
對不起,人在絕境之時最擅長破罐子破摔,到現在已經是他的極限。被久遠的愛恨擺布成傀儡,他控制不了了……
他想要他,得到他,惡魔的低語在心底叫嚣過了無數遍,忍耐到了盡頭,就算卑劣一次……
又怎麼樣呢?
……
從布烈文計劃破産開始,這裡已經快荒廢20年了,但也即将重新回到一批黑禁科學家手裡,或許會重新進入之前的工程。
亘遠的風一刻不停,與緊閉的工廠長久地為鄰。
喝下安眠藥劑的人已昏昏睡去,安安靜靜地躺倒在懷裡,呼吸勻淨,睡顔安甯。
卑劣的手段,扭曲的情緒,他在他的水裡下了最後的安眠藥劑。
他不該這樣對他……
他望着懷中愛人的睡顔,緊緊地抱在懷裡,好像力氣松一點都叫做失去。細密灼熱的吻落在額角,流轉過眉眼,他的吻和他都在顫抖。
鹿商白失陪的五年已經将心口蠶食,如同白蟻蛀蝕掉樹心,隻剩下空蕩蕩的一層皮,行屍走肉一般要死不活地遊走。
到後來,巫諾的重生向中空的死皮之間注入暖流,但他并沒有失而複得,因為從來都不曾擁有。
太窒息了,為了得到他他不擇手段,身不由己。
他伸手繞過他膝彎,将睡夢中的人安穩抱起,卧房的門由開到閉,沙海的風嚎叫猙獰。
恨我吧……
恨,也是一種感情。
他的身子那麼單薄,手臂上的槍傷痊愈了,但依舊留了痕,疤痕永遠地紀念他在絕殺當中所遭受的一切,不可挽回。
最上端的一顆紐扣他本就沒扣,暴露出纖白脆弱的脖頸。
第二顆紐扣被解開時,鎖骨分明修美,柔白的肌膚上還殘留着未退的吻痕,是之前落下的,鎖骨下還有一顆小痣。
衣衫淩亂,衣擺半覆在腰間,露出半截白皙窄瘦的腰身。衣下的風光若隐若現,指尖覆上下一顆紐扣之時,他蓦然頓住,心神刺痛。
他不該這樣對他……
愛.欲和性.欲在較量,辨不清到底是哪一方占據上風。
野性和原始的本能驅使他剝去礙事的衣衫,看那柔白面龐染上異樣的潮紅,但是另一種本能同時在翻騰,與之對抗。
當什麼時候,愛也成為本能,人會長成一座山,能遮風,能避雨,也能長青不朽,巋然不動。
但巋然如青山,又怎不是風吹雨打,訇然坍塌。
其實從前,連帶鹿商白去清洗他都需要問他“可不可以”,從一開始他就懷愧。每時每刻都陷落在壓抑和折磨,臨到頭了,他卻猶豫。
但也沒有機會猶豫了……
睡夢中的人倏然睜開了眼睛,他睜開一雙冰冷森沉的藍眼睛,用漠視一切的眼神緊盯着他,就好像早已将一切都看在了眼裡。
梅裡心頭忽沉,他們就這樣對上了視線,詭異在蔓延。
他的昏睡到此為止,巫諾掙起自己一把揪住眼前男人的衣領,危險從半眯的眼眸間溢出,他怒不可遏,喊他的名字:“元杞,你是真有種啊!”
抵抗安眠的藥物是他今天從萊伽甯那裡要的,他早就說了,戒心是不可或缺的,他們的對抗從來都沒有結束!
這是第三次他當面稱呼他“元杞”了,他好像對這個名字應激,心頭火猛地竄上頭。
梅裡壓下聲色:“你又叫他的名字。”
巫諾止不住地笑起來,想往他臉上招呼但沒舍得破壞美貌,最後一拳暴扣在對方肩頭。
伴随聲聲冷笑:“這一拳沒擱你臉上算是給你臉了,我叫你的名字也是看得起你!别在這給我裝,看表演我另有人選。”
梅裡不能也不敢還手,但在下一拳襲來之時包握住他的拳頭,他在巫諾這裡依舊占據低位,更何況是被窺破秘事。
自藍牙傳來通訊鈴,隻夠他自己聽見,局勢緊急,希斯蘭在緊急逮捕他,向星獨的投誠也在明天,他沒有時間了。
巫諾罵人不帶氣口根本不給人機會,他忽然一手扣住巫諾的手腕一手扣住後腦,欺身堵住他的唇,攫取他的呼吸和言語。
巫諾猝不及防,隻從唇齒間溢出一聲驚呼,甚至連尾音也被吞噬,他拼力往男人胸膛推,但被強勁的力量完全壓制。
憤怒之外的情緒将巫諾淹沒,他發現梅裡依舊稱之為暴徒,他确實很不一樣了,在很多地方……
隻不變的是,他從來不心疼,不手軟。
吻時藍牙自動接聽,自通訊器傳來催促和急迅,梅裡不得不将這個吻放輕,屏息凝神,輕到不足夠為外人所聽聞,勉強也算安撫和纏綿。
直到通訊又挂斷,巫諾暈乎乎的,眸間染上水氣。這陣子他倒是安靜了,凝着水盈盈的眼眸望着人,恍如海面洇開薄霧。
自眼角沁出淚珠來,含淚而不流,眼角微紅,他好像被欺負得很可憐,又倔強。
梅裡觸向他的臉頰指尖撫過眼尾,卻被他偏頭避開,他不接受他的憐惜或者安撫……
不是恨他嗎?哭什麼。
通訊接二連三在響起,進入了倒計時,他一下将巫諾緊緊攬在懷裡,咫尺之間嗅到了他身上的歌澤托香。
心跳因緊密的距離而糾纏在一起,那沉重不甯的顫動不知道來源于誰。
這次巫諾沒有掙紮,任他在耳畔低聲絮語:“聽我說,一會兒就離開這裡,千萬不要再來了,連靠近也不要。我不會害你的。”
靠近的心髒又分開,他不得不離開,巫諾察覺到抽身的動作,一把攥住他衣擺。他眨眼間又變得惡狠狠的,目露兇光:“你什麼都不告訴我是嗎?”
梅裡握住他的手,從衣擺扯開,将他的手握在掌心更緊,承諾:“等之後來賠罪,好嗎?”
但也沒等人回答,随後就此離去。
*
最後一粒安眠藥劑的藥囊确實不見了,巫諾去檢查了一遍,梅裡實在是有種。
系統權限催促他立刻離開布烈文,他收拾好之後到地球聯合艦去,他在布烈文的權限也被清除。
梵希和森森也都不見了,從布烈文撤離了,看來在布烈文即将有大事發生。
“鹿交易。”“鹿交易!”……
對接上聯合艦之後,瞧見他的艦員們紛紛垂首緻禮,他面無表情颔首表示過去,一路抵達了林奕所在的位置。
“哥?”林奕滿臉震驚,一眼察覺了他一身的肅殺之氣。
巫諾沒說話,他隻勾起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出手猛地一拳暴擊林奕胸口,口吻幽幽:“你小子也敢騙我?”
今天他拳下的第二個受害者,林奕倒吸了一口涼氣,暗自想明白他說的是哪一件事情,無辜道:“他、他機密啊……”
巫諾扯起他領口,揚眉:“他機密,他又不是地面機密了,算轉務機密,我是什麼不能知道機密的人嗎?嗯?隻對我一個人機密這叫機密嗎?這對嗎?”
林奕反駁:“不是隻對你一個人,這個機密倒也沒有那麼公開……”
巫諾又是一下招呼到了他臉上,這次沒有憐惜誰的美貌,他甚至笑得幾分陰森:“我說我怎麼被蒙着,原來身邊個個都是鼓,非得把你們全打成退堂。”
林奕乖覺地閉嘴,不再多說,他知道自己一來理虧二來罵不過鹿商白這張嘴。
“給你一個機會将功補過。”巫諾夾了支煙,但不點火。林奕知道他戒煙,但心思沉重的時候會有這個動作。
“微塵調查的所有信息,布烈文的動向,去查。”
他好久沒這麼難受過了,可是他委屈的結果就是所有人都委屈!
梅裡到現在也沒有承認身份……
賠罪?這罪,你賠得起嗎?
真是給你們臉了,一個二個,你不說我不說,壓力全部到鹿哥。全部完蛋吧,等事情過了再一一算賬好了,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現在……
不是想自己擔嗎,那就看看多有種。跑吧,隻點火不滅火,他掘地三尺也能把人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