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甯侯府的小侯爺，薛舒霖一言難盡地看着戚昀遲。

要知道當年，他也是京城一霸，在戚昀遲橫空出世之前，他就是京城這一圈纨绔子弟的頭兒，然後被戚昀遲狠狠收拾一頓，也算是不打不相識。

“你……”話到嘴邊打了個轉兒，還是換了個說法，“你這都成什麼樣了，怎麼還要跑出來？”

都傷成這樣，才說兩句話就咳血的模樣，居然還要跑出來參加這什麼勞什子賞花宴，是真不怕死嗎？

後面這些話薛舒霖不敢說。除了很是心疼戚昀遲之外，更是往年戚昀遲留給他的心理陰影實在太強大，即便這會兒戚昀遲坐在古怪的輪椅上吹個風似乎都能暈倒的樣子，也不能讓這陰影有太多的緩解。

所以薛舒霖也隻敢小聲嘀咕，不敢亂說話。

雖說已近深秋，天氣轉寒，薛舒霖怎麼說也是習武之人，身強體健，這點寒氣對他沒有半點影響，所以此刻的打扮依舊輕松惬意風流倜傥，那松動的領口仿佛隻要一用力，就能撕扯開來。

這樣的打扮對于薛舒霖來說十分正常，即便是戚昀遲，當年大家一起玩的時候，他那風流的打扮隻會更誇張。

可現在，戚昀遲似乎是真的冷，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甚至還穿着裹了雪白毛邊的大氅，手裡攏着翻毛皮的袖籠就算了，腿上甚至還擱了一個精緻的暖爐，隔了幾步遠的薛舒霖都能感受到從暖爐上傳來的濃烈熱氣。

咦惹，真有這麼冷？

戚昀遲的額頭上也沒見到半點汗意，臉色蒼白的沒有半點血色，就連那嘴唇，在擦掉剛剛的血迹之後，也隻剩一點點淡粉。

看着就不像是一個健康的人，要不是五官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薛舒霖都懷疑眼前這人是不是被掉了包，根本不是他認識的那個戚昀遲。

心情一度十分複雜。

薛舒霖歎了口氣，上前一步對推着輪椅的馮數揮了揮手。

馮數默然，沒有任何動作。

薛舒霖：“……”

“馮數你讓讓。”馮數也是自小就跟在戚昀遲身邊，自然跟薛舒霖也是熟悉的，“我推世子到處轉轉。”

馮數當然不會聽薛舒霖的話，戚昀遲卻在此時輕輕擡了擡手。馮數默然擡頭，瞥了一眼薛舒霖，然後退到了一邊。

薛舒霖“啧”了一聲，擠過去，肩膀一撞——好家夥，并沒有如想像一般能把馮數撞到旁邊去。

“嘶。”好像隻把自己的肩膀撞疼了，就像撞在牆上一樣，“馮數你小子是吃了什麼……”

明明以前還能勢均力敵的，結果這些年馮數一直跟着戚昀遲在幽北戰場，這變化也太大了吧！

戚昀遲卻笑道：“薛舒霖你悠着點，馮數如今已經是五品昭烈将軍，是有官職在身的。”

聽到戚昀遲這話，薛舒霖表情一片空白。

不過仔細想，這也很正常，不僅是馮數，這些幽北大戰中，跟在戚昀遲身邊的将士們都會受到封賞，大敗北涼這麼大的事，馮數身上的功勳換來一個五品昭烈将軍，似乎一點也不奇怪。

不，還是很奇怪的，因為馮數跟在戚昀遲身後，根本不像是一個五品将軍該有的氣勢。

戚昀遲也知道薛舒霖在想什麼：“攆都攆不走，我也沒辦法。”

雖說是個五品昭烈将軍，但現在人在京城，馮數主要的任務就是跟在戚昀遲身邊，照顧戚昀遲，順便負責一些戚昀遲吩咐下來的任務。

五品将軍什麼的，說實話他都沒有太大感覺。反正也是跟在世子身邊上陣殺敵，有沒有官職其實沒什麼差别。還是伏翎嘲笑他傻，難不成一輩子跟在戚昀遲身邊當個仆從，就沒想過建功立業？

在那之前馮數還真沒想過，但後來轉念一想，自己有了官職，以後世子某些布置的時候，自己能提供的助力就不一樣。如此想來，這官職也不是不好，甚至越高越好？

從無所謂到欣然接受，馮數也就是一個念頭的轉變。

薛舒霖對這郡主府不可謂不熟悉，推着戚昀遲的輪椅也從剛開始束手束腳變成了行雲流水，努力尋找不那麼磕絆的路徑，在郡主府裡熟門熟路的穿梭。

“所以你今天過來是做什麼？剛回京城，就對哪家貴女有興趣了？”薛舒霖轉念一想，這個也算是個好消息？頓時表情就變得很是暧昧，“看在相識這麼多年的份上，不如先跟我說一聲，我還能給你參謀參謀？”

然後薛舒霖話鋒就是一轉，“是了，你現在這樣，真沒什麼大礙？”

看起來就很有大礙的樣子。

戚昀遲隻避重就輕地說：“慢慢養着……至于還能不能再上戰場……”

戚昀遲神情惆怅，即便什麼都沒說清楚，但話裡那未盡的意思，已經足夠薛舒霖腦補太多。

在薛舒霖看來，戚昀遲這身體，恐怕很難辦。畢竟也是軍功出身的侯府子弟，薛舒霖雖然還沒有親自上過戰場，卻十分清楚，身受重傷的将士即便能撿回一條命，那身體也是很難再養回去，普通人都比不上，更别說再回到戰場。

一時間，薛舒霖看着戚昀遲的後腦勺眼中充滿了憐惜和同情。

馮數：“……”他該慶幸自家世子看不到薛侯爺此刻的表情嘛？

自家世子隻是最近身體虛弱，又不是真殘廢了不能動，要是知道薛侯爺用這眼神看他，估計能直接站起來給薛侯爺揍一頓？

不過也不一定，自家世子會在這時候跑來惠靈郡主的賞花宴，不就是想讓他傷重的印象更加根深蒂固嘛！

至于有沒有喜歡的姑娘，馮數跟在世子身邊這麼多年，就沒見世子對哪家姑娘另眼相看。哦不，最近似乎——

“诶，那邊就是水榭，按照郡主府這邊的習慣，這個時間，那些姑娘們應該都在水榭附近，來的其他男客都在曲水對面，隔着一段距離不會互相打擾，卻是擡頭都能看到。”

曲水水榭是郡主府一道别緻的景觀，沿着曲水湖一圈錯落有緻的水榭可以從不同角度看到整個秋菊苑的景色，姑娘們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還有熟悉的友人在水榭遊玩，賞花賞景，更是賞人。

而那些應邀而來青年才俊們則是在曲水湖的對岸涼亭中，賞景寫實，彈琴畫畫。

反正就是有着一定的距離，卻不妨礙大家互相相看。

甚至在曲水湖的一邊，也就是秋菊苑中花開最豔的地方，擺放着精緻的糕點和酒水，任人取用，無論男女還能近距離的交談幾句，反正都是在衆目睽睽之下，也沒有那麼多的忌諱。

薛舒霖推着戚昀遲走的這條路在另外一邊，相對比較平穩，就是需要繞一圈，木輪在青石闆上碾壓的咔哒聲正好掩藏在一陣有一陣的歡歌笑語中，戚昀遲的靠近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也就在一片假石後，轉過去就是一排矮牆，穿過一道月亮門，就是秋菊苑，也正是賞花宴的主場所在，戚昀遲卻突然擡了擡手。

薛舒霖根本不假思索就停了下來，然後瞬間質疑自己：他為什麼要這麼聽戚昀遲的話？

可人已經停了下來，這會兒再裝作什麼都沒發現好像已經晚了，薛舒霖繃着臉，面無表情地看着戚昀遲的發頂，這人怎麼回事，怎麼突然就停下來。

而且，自己為什麼就會一瞬間就領會到他的意思呢——薛舒霖陷入極大的自我懷疑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