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門口,迎春還沒進去,就聽得裡面一聲瓷器落地的脆響。原來是賈母砸碎了一個茶盞。
她不懷好意地看着惶恐地站在門口的迎春,冷笑道:“你老子娘不要你了。誰都沒記起你來。”說完,賈母便對着鴛鴦道:“你去給兒姑娘收拾收拾,明日就去京郊的莊子上住着,為她老子祈福。”
“老太太,這可……”不大好吧?鴛鴦在賈母冰冷的目光中吞沒了餘下的話。
“他老子能去哪裡?左右不過是京郊的莊子适合靜養。我送他女兒過去給他盡孝,還能有錯了?我幫二丫頭,還能有錯了。”賈母如此說道,就是要把自己擡高,明面上是讓迎春去盡孝,但暗地裡卻是說賈赦不孝,故意把迎春送到不是賈赦養病的地方,就是為了膈應賈赦他們。
迎春緩緩跪下,“老太太沒錯。謝老太□□典。”也是怪她自己,父親傷重,自己隻想着不被老太太遷怒,以為有太醫與大夫在,賈赦定然無事,便忍着沒去看望父親。卻沒想到,仍舊是被遷怒了。而她的父親,也忘了她了。
寶玉從遠處跑來,見迎春要走,就急了:“老太太,您這是做什麼?為何要把二姐姐送走?”
“寶玉,她要去她老子身邊盡孝呢。你可不能攔着,不然,叫你二姐姐以後如何見人?”
“這與見人不見人的有什麼關系?”
迎春還希望寶玉能說服老太太,讓她留下。可是她注定失望了,最後不知老太太說了什麼,寶玉頓時滿臉紅光,已然忘記了要想把迎春留在家裡的事了,“那我便去看看太太,給姐姐住的院子可是準備好了?”他才走兩步,卻是又停住腳步,“可是,老太太,咱們不是說十日後,搬出去住麼?如何還讓金陵來的寶姐姐他們住進來?”
賈母臉一僵,道:“方才我又想了一下,十日後搬出去對你老子還有你大姐姐的聲譽都不好。索性明年再搬。”
“好,聽老太太的。”寶玉很是雀躍地要出門,這才看到了已經扭過身走了一段路的迎春。
他想開口,卻是被襲人給攔住了,“寶玉。”
見襲人搖頭,且他也知道自己幫不了迎春,索性趕緊拉着襲人跑了。
迎春最後回頭,隻看到寶玉鮮紅的衣角,掠過了回廊的一角。
她的東西本就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幾個包袱。
底下的那些婆子丫鬟,聽說她要被發配到莊子上,紛紛作鳥獸散,都去尋關系留在府裡。
特别是她的奶娘,更是摟着那裝滿了迎春收拾的小包袱光明正大地離開,“姑娘,我奶大了您,您今已長大,又是去莊子那邊盡孝的,我這個老婆子就與你同去了,免得妨礙您了。我們的恩義,從今日起,也算是盡了。你我各自安好了吧。姑娘,老婆子告辭。”
迎春已經說不出什麼來。淚水已經流幹了,心也枯竭了,“果真如四妹妹說的,這個家,不如出家來得痛快。”
“說我做什麼?”清冷平直的語氣裡,滿是不屑。
原來竟是惜春來了,“這是三姐姐給你的。說是她現在分身乏術,不能來送你。這些銀子也是她好不容易攢的,希望能幫到你一些。”
說着她把兩個荷包放在上面,“有個是我送你的。隻是希望你以後沒了那腌臜婆子在,能立起來。你自己倒在地上不起來,還能盼着别人眼盲看不見你,踩不着你?”
迎春隻是哀聲哭泣,“四妹妹心意我明白的。隻是,我這爛泥一樣的身世,無人喜歡無人疼,我能如何?”
“哼。什麼叫爛泥一樣的身世?難不成我的就好? 就算是爛泥,我自己說得,旁人敢說一個字,我叫他好看。哪怕是爛泥,也要用泥糊他一臉。”
正說着話,外面來了一個婆子,束手束腳地道:“二姑娘,車子備好了。老太太說了,趁着天色早,我們需早些送您到莊子上,免得天黑了不安全。”
迎春起身,“多謝四妹妹好意。我們從此,恐怕難見面了。望你好好的。姐姐走了。”
惜春隻是紅着眼睛看着她,等她走了好遠了,才自言自語道:“恐怕是隻有出家好。”
她身後的丫鬟不敢多嘴,隻是低着頭揪着小手帕。
卻說迎春,被一輛青布馬車送出了榮國公府。
走了好一段路,迎春終究是沒有忍住,掀起了簾子,看了一眼已經遠了的公府大門。
當天晚上,安雲桐與黛玉知曉了迎春的去向。賈赦一家子也知道了。
大家都沉默了。誰都沒說話。最後還是邢夫人歎息一聲,說:“老爺,明日派人去接二姑娘來這裡吧。就說是府裡聽差了,以為老爺在莊子上。如此也算是顧及了大家的臉面。”
沒有王夫人在,邢夫人似乎都平和了許多,出的主意也不算糟糕。
賈赦冷哼一聲,“随你。”
賈琏也隻是點點頭,“太太的主意極好。”
“行,明日我就派人去接她來。”
一夜無話,這還庫房銀子的事情,在賈家鬧出的動靜,外面的人多多少少是知曉的。沒少人笑話賈母偏心,嘲笑賈赦無能又可憐,鄙夷賈政的假仁假義。
隻是笑話完了賈家,那些官宦人家都在想法子怎麼把欠銀一事給糊弄過去。
隻是他們不知道,若是真的糊弄了,後面等着他們的可不就是皇帝的随意糊弄懲戒了。
次日一早,要去接迎春的人沒能成行,因為臨出門前,車子都壞了。
邢夫人知曉後,認為是不吉利,當即決定推辭一日去接迎春。
所以迎春在莊子上苦熬一日都沒等到人,當即死了心,想去莊子後面的山上了解了自己。
不料她自己沒尋死成,倒是先救下了一個穿着不錯的年輕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