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發男人沒有一下同意,也沒有拒絕,他隻是挑挑眉,借着有些昏黃的床頭燈看景山娜娜比平日要蒼白的面孔,又露出了那稍微有些嘲意卻不太給人惡感的笑,問:“作為鄰居?”
是舊事重提。
但景山娜娜才不會因為這點小事感到羞窘,她裝作聽不見他話裡的深意,撇撇嘴,搖搖頭,也許是有點累了,随口說了點胡話:“親戚也可以,叔叔,哥哥?反正老師不知道,即便到時候打電話過來,甚爾的聲音聽起來很成熟,也可以很輕松地搪塞過去。”
又當鄰居又當叔叔還當哥哥的禅院甚爾一時間無言了,他無語了一小會兒,最終沒認下任何一個身份,隻扯了扯唇角,朝她伸出了手,說:“電話給我。”
拿着手機很快編輯了一條短信發出去了。
這個點應該沒多少人醒着,所以老師理所應當地沒有回複。
景山娜娜看着甚爾手中手機屏幕上那條短信旁邊顯示的「已送達」,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有點想笑,又笑不太出來,自己也不懂自己心的少女擡眸,在昏黃的燈光裡和那雙碧綠色的眼睛對視。
也許是光線問題,也許是她給自己的心理暗示,或者隻是單純地生病讓人變糊塗,在這一刻,那看起來總讓人覺得森冷的綠眼睛,此刻竟然顯得比之前柔和了,讓人忍不住在這樣的綠眼睛的倒影裡感歎幾句蠢話了。
“……我還以為甚爾這次會問我要錢呢。”
“你不是說沒有錢?”
黑發男人的反問是這樣的理直氣壯,好像隻要此刻景山娜娜但凡拿出一點錢他都會毫不客氣地把它們要走,這副模樣讓金發少女好無語,她皺起眉頭,用紅色的眼睛譴責他,抱怨話在嘴邊滾了一圈,滾成很簡短的兩個音節。
“甚爾。”她叫他的名字。
“嗯?”被叫名字的人用氣音應她。
“你這人真是會破壞氣氛啊。”她這麼說着,像是坐累了,又像是懶得和他講話了,一點點拱着從坐着改成躺着,大概是怕她一躺下來坐在床邊的男人就要走,金發少女虛虛握住了他的手,不怎麼用力地捏了捏。
她姣好的半張臉藏在被子裡,隻露出那雙正對人眨巴的眼睛,聲音透過被子傳來,悶悶的:“早上起來我想吃炸蝦天婦羅壽司卷。”
“……不會做,自己點外賣。”
“噢,好吧。”
被拒絕的少女在被子底下撇撇嘴,視線偏移開來,似乎想轉過身去不看他,但不知道怎麼,動作做了一半又停下來了,她牽着甚爾的手沒有放開,就這樣僵持着,僵持到被子裡的熱量把她快拽入夢鄉的時候,她又迷迷糊糊地開口了。
“甚爾——”
還是那兩個音節。
“幹嘛。”
這次回她的人有點不太耐煩了。
然而景山娜娜其實沒什麼要和他說的。
她閉着眼睛,沉默了一會兒,說:“……外面下雨了。”
“嗯。”
“……下的好大,夏天要來了。”也許是病的有點糊塗,也許是在藥力下發困到神志不清,總之景山娜娜躺在柔軟的被褥裡聽着雨聲感歎了這樣一句似是而非的話,她半阖着眼睛,好像在和睡意作鬥争,握着甚爾手指的那隻手掙紮似的緊了緊,複而朝他露出一個迷蒙卻有點狡猾的笑來,“那麼……甚爾喜歡吃什麼,就做給我吃吧。”
也許是吃了藥發困,也許是窗外的雨聲本就助眠,總之,在說完這句話後,景山娜娜甚至沒能聽到禅院甚爾的回答就一點一點合上了她的眼睛,原本緊緊拉着他的那隻手,也随着她入睡,漸漸松開了。
坐在她床邊的黑發男人垂眸,沒有起身,隻在床頭燈昏黃的燈光中凝望金發少女那有點模糊的輪廓。
此刻,空氣中隻剩下外面的雨聲和少女感冒後因為鼻塞而稍顯粗重的呼吸聲,他靜默地坐了一會兒,不知道是在發呆還是在回想什麼無關的事情,甚至因此沒有立刻收回躺在景山娜娜掌心裡的那隻手,過了好一會兒,他伸手提了提少女身上的被子,将她落在外面的手塞了進去,然後關上燈,重新在地上躺下了。
硬的地闆上鋪了兩三層床墊,所以即便硬也感覺不太到了。
早習慣比這更惡劣環境的禅院甚爾盯着天花闆,在聽外面漸大起來打得窗戶作響的雨聲和淹沒在這樣聲響裡的少女的呼吸聲,鼻腔裡全是洗衣液帶來的鈴蘭的香味,和洗發水的味道沒什麼太大區别,蓋在身上的老舊被子上面還印着幼稚的Q版美少女戰士的圖樣,旁邊地闆上正躺着也許已經睡着,反正沒有再動的咒靈,無論如何形容,都是很平常且寂靜的夜晚。
和他之前經曆的每一個獨身或者擁擠的夜晚都差不太多,卻又的确被不知緣由的東西區别開來。
這讓禅院甚爾突然想起他很小的時候的事情。
是在很小的,小到他還不用接觸咒靈的時候的事情。
在那時候,他也曾和他的兄弟一起,呆在過他臉都不記得的女人的,溫暖的懷裡,聽她念他還不懂意思的俳句。
「蛸壺やはかなき夢を夏の月」
女人的聲音他早已記不清楚,因而在這一刻,禅院甚爾耳邊響起的,其實是給景山娜娜念詩時,他自己的聲音。
……
算了,章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