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過去大半個月,宋期與旭泱默契地不再提起初來長公主府時的種種坎坷,曾經的争執、神傷像是沒有發生過,府上的日子漸漸平淡了下來。白日裡,他們是忙于政事、嚣張跋扈的長公主與整日學習規矩、溫柔乖順的宋侍君;深夜他們在公主府裡默默相守,交付彼此的信任。她在他面前,可以是任性妄為的殿下,也可以是宜喜宜嗔的女郎;他在她眼裡,永遠是那個鶴骨松姿、風采斐然的宋三郎,也是昏黃燭火下摘下假面、脆弱易折的小郎君。
這日拂曉,宋期如過往的幾天一樣,走到床邊喚起旭泱,後又轉身接過侍女手中托盤,在身側銀盆中打濕巾帕,侍候公主盥洗,後又跟随她走到側室一人高的盤龍紋葵花銅鏡前,從身後架子上挑選衣服一一為她換上,“今日朝會,這身金銀絲鸾鳥朝鳳朝服恰能襯出殿下皇家威儀。”宋期看向鏡中盛裝的女子,不施粉黛也能豔而不俗,無論看多久都能被一次次驚豔到,他溫柔低笑,又雙膝跪地,為她穿上鞋襪。
“宋侍君最近表現不錯,父皇方才傳話,今晚的群臣宴會,要帶你去宴上服侍。”旭泱隐下眼中的憂慮,言辭中含着恩賜語氣,廊下傳話的内侍還未離開,宋期恭順俯首拜謝,“奴謝陛下及殿下的恩典。”言語禮節挑不出一絲錯處,内侍連連點頭悄然離去。
“子殷,今日宴會,想必席中有所試探,不若我稱病……”宋期看向鏡中蹙眉不展的女郎,執起眉筆細細為女郎描眉,“無須擔心,逃得過這次,也逃不過下次,安瀾,這件事沒有人可以幫我,父親的案子查不出線索,正好借此機會,我也看下宴上群臣是否有異樣。”
他拿起一對玉蝶鎏金耳墜,俯身貼近她耳邊,“這世上,能傷我的隻有殿下,旁人的流言蜚語,子殷不懼,殿下也不要放在心上。”他起身走遠看了看纖秾合度、容貌昳麗的女郎,露出一個發自内心的笑容,好似冰雪消融,眸光潋滟,“子殷從前以為,君子應該在朝堂上有所作為,如今覺得,能做公主的侍君,倒也是一件幸事。殿下放心去朝會,府中有我。”旭泱放下心來。
這段時間,宋期一邊安分學習司寝的規矩讓外界放下警惕,一邊又裝作恃寵而驕的、樂不思蜀的侍君,在公主暗衛扶風、清夜的暗中幫助下,巧妙借着各種挑剔不滿的理由剔除了混在府中的一些釘子。偏偏行事謹慎,又沒有留下任何痕迹,讓背後的各方勢力以為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府中的防守越發嚴密,如今留下的這批護衛和侍衛侍女,絕大多數都換成了公主的心腹。
午後,宋期在書房又翻過一本賬簿,面上現出冷意,不怒而威,扶風上前,低聲吐槽道,“郎君可是跟公主的性子越發像了。”清夜擡手一拍扶風後腦勺,“這叫什麼,這是~夫妻相。”宋期聽着他倆的調侃,耳朵微燙,兩世從未經曆過男女之情甚至從不親近女子的他,在這方面簡直是空白,自身尚不能分辨,輕斥,“我與殿下之間,并無私情,胡言亂語什麼。”又冷靜下來,“你倆看下這本賬簿,之前那些眼線不乏有安插在府中采買、後廚和賬房、私庫上的。”
扶風清夜對視一眼,心照不宣,隻以為是郎君臉皮薄,不再調侃。聽見正事,忙上前仔細一看,“太不像話了,這些人好大的狗膽,公主府的銀錢也敢私吞!多虧郎君,這府上還好有郎君在,不然早晚得給搬空。”
宋期指着賬簿上的幾筆記錄,“陛下每每賞賜,物件都十分貴重,這裡的湖藍蜀錦、雕花海棠耳環、柿柿如意紋漆器……”他一連數了十餘件珍寶器物,蹙眉道,“我去庫中粗略看了下,不是丢了就是換成了次品……”他心中生怒,無奈道,“殿下常年在外,回京也不喜這些奢靡之物,自是無暇關注。府中也沒個可靠之人盯着……”他擡手摁了下眉角,扶風跟清夜對視一眼,莫名心虛,又嘿嘿笑道,“如今有郎君坐鎮後方,咱們殿下便可無憂了。”
宋期擡眸,指着他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反而被逗笑了。他暗自思量,這些日子相處,暗衛清夜穩重、辦事可靠,扶風機智、能和人打成一片,女官靈雨與秋棠又是自小與公主一同接受教導長大,心思妥帖。公主府上的人也不都是庸才,隻是不常打理這些瑣事,罷了罷了,如今自己也不知何時才能翻案,治國平天下的幻夢今生怕是難以實現。扶風看着眼色,又誇贊道,“想不到郎君這醫術過人,持家之道也很是精通,咱們府上現在被治理的服服帖帖的,便是一開始那些倔強不服氣的老頭子也誇郎君呢。”
宋期眼眸中泛起生動神采,又想了一瞬,“殿下的鋪子有些收益不是很好,有些在繁華地段也需要擴大,賬上的剩餘流動金銀不是很多,平日裡迎來送往也經常需要銀錢,前幾日殿下說道邊關苦寒,将士們在外作戰糧草衣物也有限,還是需要想辦法開源,讓殿下在外也安心。安排下去,這幾日我們暗中查訪,看看有哪些鋪子需要變動……”
他籌謀着,忽然心間尖銳疼痛,聲線不穩,扶風清夜上前扶他,“郎君!你怎麼了?我們找太醫來!”宋期制止,面色蒼白,待緩過來又強撐道,“這點小事,不要告訴殿下。我以前好歹也是太醫令,沒什麼大礙。我休息一下就好,你們先退下吧。”他卻又恍然想起,這些日子,無暇顧及忘魂蠱之事,今日恰巧是辰月十四,沒想到發作的時間來的如此之早,今夜及其重要,無論如何也要出現在宴會上。想罷,拿出懷中的止痛藥丸服下,企圖暫時壓制住。
日落西斜,霞光透過窗子映在床上郎君的臉上,添上幾分生氣。宋期從昏迷中醒來,壓下胸腔中的血氣,換上桌上茶色軟緞中衣,拿過一旁銀紅繡芍藥雀鳥紋輕紗外衫,他走到鏡前,眸光黯然幾分,又閉眸長歎一聲,再次擡眼,拿起公主梳妝台前的香粉口脂塗抹,執起眉筆将劍眉描得柔和,削減了往日的幾分清冷傲然之氣,鏡中的郎君顯得越發無害順服,溫柔小意,若是見過從前的宋三郎的人一定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