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古拙銅鈴清脆作響,晨間有冰霜附在院内紅梅上,時而又有寒風呼嘯着刮過來,梅枝微顫,顯得越發冷清寂靜。
有身着天青宗服的弟子端着炭推開屋門,室内的空氣熱得發燙,如同夏日。
書桌前那人身着厚重大氅,面色蒼白,唇上近乎無色,開門瞬間卻似發冷般抖了下身子,咳嗽許久才緩過來。
“子殷師弟,怎得不多休息些……”大師兄姜随緊忙将炭放下,又立即關緊了屋門,不讓寒風吹進來。
又随即不贊同得看宋期,“為了咱們這位殿下,師弟可是命都不要了……那公主金尊玉貴,又權勢在握,近來戰事連連得勝,怎得還能日日寫着書信,牽引神思。都不用我替你蔔卦,再這麼下去也無需喝那毒方子了。”
宋期擡眸讨好般笑,又低頭執筆寫着,“大師兄别生我氣,如今我也出不得這門,再不做點什麼,每日着實無聊,若是能為殿下謀劃一二,助力幾分,總也放心些。”
“你呀,我真想讓方師弟去那公主府上,跟她說實情。整日瞞着她,哄她回宗門是為了與我們相聚,若是知道你如今這般……那公主……”可會心疼?可會生氣?想到近日所聞,那旭泱公主整日與一位少年将軍出雙入對,若是師弟知道了,怕是又該難過了。
姜随想起那“情緣坎坷,命途如霧”的卦象,又看着師弟這為情所困的模樣,頗為他這不争氣的樣子生氣,一邊換過話題,又把書案旁的炭火換上新的,“明日是個好日子,天晴少風,我算過了,諸事皆宜,師傅師娘還有我們師兄弟都在呢,你且放寬心,那方子一定能成的。”
“多謝師兄,連累你們挂心了。”宋期軟軟笑着,如同少時那般,隻在這些親近之人面前放下心防,是宗門裡最乖巧疼愛的小弟子。
姜随拍了拍他肩膀,又扶他到榻上休息。
翌日,山中一處溫泉,霧氣蒸騰,若隐若現中有一清瘦身形顫抖着,喘息着蜷起身子,喉間難以抑制般痛苦嘶喊嗚咽。
旁側的亭子裡,一美婦人根據方子斟酌着藥量,“通靈草三株、七步傷二兩、射鸢五兩……晏兒,火爐上的藥好了麼,灌他喝下,稍微止些痛楚……這個方子,實在是缺了個保命的……”
她一邊叮囑着方池晏将止痛藥喂給宋期,又近前查看宋期的狀态,蹙眉看向一旁男子,“夫君,你且在這看着殷兒,我去煮藥……”
說罷,又疾步拿起桌上稱好的毒草毒蟲,親自去盯着爐火。
日頭西下,待砂罐中湯水煮至成一碗,那美婦人将藥倒好,端過去,又點了宋期周身幾個大穴,讓他服下。
方才将将吞咽下,宋期的肺腑仿佛灼燒般劇烈疼痛,止痛藥在此刻全然失去了作用,他胡亂掙紮着,嘶吼着,如同受着地獄最慘烈的刑罰,脖頸青筋畢露,睜大眸子,神情恍惚破碎。
濃烈的黑附上了體内每一絲血脈,原本潔白光滑的身軀被密密麻麻的黑色紋理覆蓋,筋脈迅速膨脹似乎是要裂開一般,他感受着心髒處傳來的蠱蟲撕咬,似是與他争奪着最後一線生的權利,想要侵占體内更多的領地。
他掙紮着,眉眼間溫柔與狠戾交互,清冷與媚豔變換,是良善與嗜血的博弈,時而哭泣,時而狂笑,又間或示弱般求饒,又在身旁師兄弟放松戒備時猙獰着想要挖掉自己的心。
宋期的容顔與心性一向是極好的武器,清冷疏離治病救人時似天上普度衆生的神官,溫柔有禮眉眼含笑時是人間富貴無憂的世家子,情動時勾魂攝魄似妖,嗜血時秾麗張揚似魔,此刻生死間,随着心緒的倏忽變幻,種種情态同時顯現,仿佛開到荼蘼時盡态極妍的山茶。
如此過了一夜,當山間透出第一縷陽光,宋期的瞳孔微微散開,似是掙紮到極限,努力到極限,嘴唇顫動着想要念出誰的名字,卻又連聲音都失去,他眼角落下一滴濕熱,終是不甘中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