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時婉看着他嘴角燎起的泡,笑了,下一秒,水杯被掀落在地,咣當一聲,在空闊的帳裡回環。
更靜了。
“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找到她,沒找到他們,你要瞞我到什麼時候。”淚如泉湧,安時婉看着眼前的丈夫,心如刀絞,悲傷之上,是痛苦。
“甚至都沒到要緊的時候,你都不願放下軍務去找小枕,”刺骨般的痛席卷全身。
“德聰,”她的聲音極低,“允弘都難受成這樣了,你看不見嗎?小枕失蹤三天了,咱們的孩子都變成這樣了你都不願,你都不願答應他,讓他帶人去找妹妹,你…你…你的心是變成鐵了嗎?”
“他們是我的孩子我怎不心焦,你先冷靜,”姜翊扶住妻子的雙肩,“新兵營本就離大營遠,允弘回來說小枕不見了我立刻就派人去尋了,都是跟我在北疆紮了這麼些年的親信,對這兒再熟悉不過,隻是,新兵營附近找遍了還沒音信,他們,怕是已經離的遠了。”
“遠了,所以呢,所以你不許允弘帶人去尋,不許他回新兵那?我隻問你,若是兩個孩子一直找不到,你會不會親自去找。”
“時婉,現在……”
“你别拿時局動蕩說事,時局變化我比你敏銳。我很清楚現在的情況。”
“小枕和盛文此番乃是絕密,允弘到底年輕,面上藏不住事。”
“冠冕堂皇。”
安時婉心裡湧出莫大的悲戚。她如今才發覺,夫妻二人間的鴻溝竟寬到如此地步。
“你比我更清楚啊姜翊,這全天下,就沒有比允弘更能藏事兒的孩子。”安時婉笑了,似是自嘲,“你無非是不想讓他因着親情誤了軍務,姜翊,我如今有時竟恨,恨我們為何那般了解彼此。”
她沒再等他回話,轉身欲向外走。
“既然你不放心允弘,那便讓我帶人去吧。”
“時婉!”
安時婉緩緩回頭,卻不再看他,“姜翊,曾經的誓言,我做不到了,所以你全身心紮在這軍營上,我不攔你,你帶着我的那份初心走下去。但現在,我選的這頭,你做不到了,你也别攔我,就讓我帶着你那份走下去,。”安時婉的聲音像帳中的浮塵般輕飄。
“姜翊,這很公平。”
輕荷掀起帳簾,安時婉沒再回頭。
黃沙漫天,風蝕殘垣,兩人已經說不出一句話,嗓子大概已經被炙風烤幹了,還糊了層厚重的沙土。
三天了,他們沒吃一口東西,體力在昨日已被耗盡,二人一路找到的幾株枯草,都費力将其深埋的根部刨出,再費力的掰斷,指甲在将根皮剝下時被劈裂,汩汩的血流出,卻也舍不得擦拭,這已是不容浪費的“水源”。
越至大漠深處,晝夜溫差便越大,姜枕湖藍色的衣裙早已磨損非常,因着不便行走,她便将腳踝以下的衣擺撕成一條條布條,纏在磨得血紅的踝上,如今也已變得髒污。
反觀祁鳴,全身上下也沒好到哪去,第一日,他便與姜枕在剝草根時起了争執,後又掉進了沙坑。這沙坑算是千百年來沙漠旅人最大的噩夢,看似平靜的沙面下,隐藏着流動的沙坑,一旦踏入便難以自拔。祁鳴險些被吞沒,虧得姜枕及時抛出那跟碩長的,還沒剝完的,結實的草根,才将他從裡邊拽出。
祁鳴緊抓着,根上的短刺紮入掌心,他緊咬牙關忍着,好不容易被拉出,兩人皆是狼狽。姜枕其實心裡已經不氣了,本想玩笑着數落他幾句,但當看到祁鳴一言不發的坐在一旁,用那雙血肉模糊的手顫抖着剝那硬厚的根皮時,她臉上的玩笑頓時煙消雲散,彎腰從裙上又撕了兩條為數不多還算幹淨的布條,走到他身邊,将草根奪過,扯來他的手,用布條将那血肉蓋住,纏緊。
他隻是不太會說話。
夜幕降臨,二人躲在風蝕巨石後,白天蒙着沙的天空變得異常清澈,繁星布滿天穹,極為美好的景緻下,二人被冰冷裹挾,沒有一處不是冷的,空氣、沙地、身後的巨石。顧不得男女大防,二人隻能依靠住彼此,近些,再近些,祁鳴臉燒的通紅,卻也不得不緊緊靠着姜枕。
什麼虛頭八腦的繁文缛節都扔掉,彼此取暖,總比失了溫,就此喪命的好。
今日已經是第四日了。
姜枕已祈禱了四千四百四十次,姜安快點找到他們。
她不敢奢求父親來,隻想姜安能快點找到她。
再次睜眼,天已大亮,今日看起來天氣要比前幾日好許多,萬裡無雲,也無風起,沙子們都安安穩穩的在地上睡着,視線不再被渾濁遮擋。
她推了推身側的祁鳴,她覺得嗓子怕是要壞的徹底了,不僅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而且連不咽口水都已灼的像插着刀片。
等等……
姜枕覺得祁鳴似乎有些不對勁。
手背附上他的額頭,滾燙的吓人!
糟糕。
姜枕下意識想出聲叫他,卻發不出一個音。隻能不停的搖他,燙成這樣,不能再睡啊。
片刻,祁鳴眼皮緩擡,卻也隻有片刻,他無力的抓上她的衣袖,拉了幾下,算是抱歉和拜托,接着就又合了眼。
姜枕鼻頭刹那便酸了,像灌了一鼻子醋,她覺得自己要哭了,但眼眶早已擠不出半滴水。嘴上幹裂的皮随着張合撕裂,鮮血冒出,慘的吓人。
她用盡全力将祁鳴弄到背上,一點點向前挪,祁鳴已經倒下了,她估計也撐不了多久,再找不到綠洲,或是被救兵找到,他們怕真就要兇多吉少了。
太陽在頭頂緊跟着她,每當眼前出現眩暈,她便咬破唇瓣,讓血往外冒着,直至嘴唇麻木,再感不到疼痛。
起先她還能背着祁鳴向前去,再後來便隻能将他放在地上拖着,好在沿途漸漸開始出現綠色,怕是離綠洲真的不遠了。
姜枕看過不少關于北疆的風土志解,姜安也跟她說過的,北疆的沙漠裡,是有不少大小綠洲的。
她拔了些草,或撚或嚼,将汁液盡數弄到祁鳴嘴裡讓他咽下,腳腕上,殷紅滲出布條,她終于受不住,踉跄着倒在地上,模糊搖擺的視線中,她仍一點點向前挪動,直至什麼都看不清。
最後一秒,她似乎看到了無際的青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