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黑,鳥鳴山幽,不聞人聲,拾月才敢挪動了身子,從密林深處悄悄地走出來。
大概是因她在茶寮裡給了老丈一個燒餅,讓另一桌的仨大漢誤以為她身上有錢,所以在她剛離開沒多久,就尾随在後追着她打。
拾月哪裡打得過三個糙漢,所幸路邊有叢林,她狂奔而入,在裡面穿梭逃竄。
她雖身形靈巧,然長途跋涉腿腳俱疲,體力不支,隻能邊跑邊想辦法脫身,最終施展了障眼法,丢了件衣裳出去,就是去長升殿那晚穿的那件。反正也沾了别人的血,帶着晦氣,便扔在了路上,用以迷惑三人。
躲進密林,拾月是有些後怕的。她一個啞巴,如果在林中被這幾人抓到了,那可真是求天天不應,求地地不靈,就算被弄死了都不會有人發現她的屍身。
說起來,她還是會些手段的,并非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然而過去所學,在真實存在的危險面前,無異于紙上談兵。
林夫人王氏的母家是南地的商賈富戶,是以王氏嫁妝豐厚,在京都亦有多間鋪面,全作個人私産。在與林翰生出隔閡後,王氏就把精力全部放在了孩子身上,待兒子昊錦五歲時,王氏就作主,請了位教習劍術的師父進府,教兒女習武。
拾月那會兒也已開智,不似剛入府那兩年那般呆呆傻傻,得此機會,便同雲瑤和昊錦一道學習。
劍術師父姓宋,日常不苟言笑,鮮少講話,專注教習,讓拾月很是心安。畢竟她是想學點真本領,師父如此做派,看起來甚是可靠。
學武很累,日日渾身酸痛手腳乏力,不過拾月很刻苦,從不偷懶。一個不會講話的孤兒,将來會遇到許多未知的困境,她比雲瑤和昊錦更加需要這門本事。
拾月的手小,皮膚又細嫩,握了幾次劍,手心就被磨破了皮,血刺呼啦的。因着手掌上的傷,雲瑤不讓她用劍了。然而拾月是真心想要學本事的,即使怕疼,經常控制不住掉眼淚,甚至一邊用劍一邊簌簌地落淚,她也願意堅持下去。
雲瑤心疼,讓她養好傷後,用樹枝來代替鐵劍,拾月不肯。劍的重量與樹枝差異甚大,若是劍都握不住,那學了功夫又有何用。
宋師父似乎也是這樣想的,他給拾月弄了一副護手,讓她戴着。之後倒是不磨手掌了,卻得更用力才能握得住劍。
拾月懂事的跟師父比劃,表示自己可以吃苦,不必護手。可宋師父卻說:“若是這樣就握不住劍,那這劍法學了也沒用。”
這樣做的結果是,她學劍,手心沒被磨出繭子,手勁兒卻增了不少。
女子本就骨架纖細,力量微薄。何況她習學劍法的時候年紀尚小,更是瘦削孱弱。拾月戴着護手,需要付出超乎尋常的握力,才能拿住劍柄。期間過程很是難熬,不過她都挺過來了。
拾月看起來纖瘦嬌柔,實際上手勁兒很大。雖算不上高手,但危急時刻逃跑該是夠用了,與外表的樣子有着不小的反差,不過就是怕疼的毛病依然存在。受傷了感覺到痛了,就會忍不住掉眼淚。
宋師父倒不覺得這有什麼,他一闆一眼地說:“怕疼,就好好學,讓别人疼。”
雲瑤也打趣她,說:“你這樣可以迷惑别人。讓人以為你很弱,其實最适合下黑手了!”
拾月在林府跟着宋師父學了四年劍術,直到雲瑤去尚德書院進學,宋師父才離開。距今還不到三年。
……
在林中奔逃,拾月體力消耗不小,渾身上下俱沾髒污,鞋子衣褲皆有破損。回想起這一下午的遭遇,她有些厭惡自己沒用。站在路邊,想到茶寮夥計說的九裡地,雙腿愈發覺得酸痛乏力。
要不就在附近找個地兒将就一晚吧。
拾月渾渾沌沌地邁開沉重的步子,打算随遇而安。不多時,身後出現了動靜,聽聲響該是有馬車,正向她這邊駛來。拾月趕忙避到小路邊邊,她誰也惹不起,打不過,躲為上策。
沒成想趕車那人眼睛甚是好使,朗聲說道:“咦,這不是在茶寮裡算命的小公子嗎?這麼晚了,一個人嗎?”
拾月駐足,循聲看去。她都沒有辨清趕車人的臉,對方就認出她了。
什麼眼力?
待馬車停至身畔,她才看清楚,是在茶寮那兒坐于自己近旁的青衣男子,腰間挂刀的那位。
難怪,這才是習武之人該有的能力。
她在林府閉門學了四年的劍術,純粹是假把式。動真格的時候,根本不會用。
“你要去哪兒啊?”葉飛驚問。
拾月對這位的印象不是太好,她又往路邊邊退了一步,給馬車讓道。
“要不要載你一程?”葉飛驚語氣不似在茶攤時那樣兇,言辭間甚至帶了點古道熱腸的味道。
“天都黑了,到陽城還有九裡路,走一宿差不多能到,但是路上指不定碰上什麼飛禽走獸呢!”
“我們也是順路。”
葉飛驚見這女刺客渾身戒備,隻好繼續釋放耐心,拍了拍自己旁邊的位置:“看你也不胖,坐這邊上正好。”
“再聊下去,兩個時辰能到陽城麼?”車内傳出一道清清冷冷的聲音。拾月猜想,該是坐在她對面的那位玉質金相氣質出塵的黑衣男子。
雖然這二人沒有對老丈施以援助,看上去不像良善之輩,可青衣男說的在理,眼下天已經黑了,坐馬車還要兩個時辰才能到達陽城。她就算僥幸在附近安全挨到天亮,之後也得步行過去。
拾月不覺縮了縮腳趾。眼下鞋子也将破了,自己的小腳各處都有長途行路的摩擦傷。這裡路的兩邊都是茂林,夜間可能真的會有猛獸出沒……
她決定賭一把。
就自己現在的模樣,若非碰上人牙子給賣去做苦力,實在看不出還有什麼可被圖謀的。要是真被變賣了,碰上大戶人家,興許還比她流落街頭要好呢。
拾月在馬車将要離開之際,邁着小碎步上前,扶住車轅爬上了車,坐在了趕車的青衣男子旁邊。
坐穩後,她從袖袋中摸出幾枚銅錢,遞給了青衣男。
拾月也不管坐這車需要多少錢,她囊中羞澀,隻能随便給點了。
葉飛驚看着她手中幾枚可憐的銅币,笑道:“你是不是沒花過錢啊?”
拾月眨巴着眼睛,心下了然,隻好又拿出了幾枚銅錢放在手心。
葉飛驚搖了搖手,十分自然地說道:“算了,你自己留着吧,反正也是順路。”
進了陽城,時已入夜。陽城是一縣城,隸屬京都熒州。拾月沒出過遠門,不過是多看了些書,對各地所知紙上得來終覺淺,是以入城後,便不住觀望街道兩側的商鋪和行人,感受到了此地真如書上所錄,毗鄰京都,因少受戰亂波及,繁榮富庶。
算命老丈為她指路南下,也不知可不可信。不過這裡也算是那茶攤的南邊,按照她原先的想法,在這兒找一份工,做兩三個月,也未嘗不可。若是再往南,唯一的目的地就是當年自己去過的月垣城。至于去那兒的理由,當然是尋親。
千裡之遙,往後還回得來嗎?
何況她對自己的來曆,毫無頭緒。
葉飛驚将馬車停在了一家氣派的客棧外面,拾月了然,随之跳下了車。
華燈初上,街道喧嚣,客棧内也十分熱鬧。李琮栖下車後,葉飛驚将馬車交與客棧夥計。拾月擡頭望着客棧的巨大匾額,想到自己囊中羞澀,根本不敢動彈。
“看什麼呢?走啊!”葉飛驚提醒她。
拾月搖頭。縱使她見識短淺,也看得出,這裡她住不起。
葉飛驚看向了李琮栖。他就算知道女刺客搖頭是何意,接下來也無法同她溝通。但王爺不同,王爺自小呆在南境,見多識廣,沒少與三教九流打交道,王爺定會看懂這啞巴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