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進城下榻客棧之前,拾月在對弈中,輸給了黑衣男。對于這個結果,她很滿意,可卻不是故意輸的。
對弈比的不僅是腦子和技法,還有定力。整整一下午的時間,兩人就對坐在那裡,面對着黑子白子,拾月的腰背和屁股都麻木了,腦子自然也不例外,長時間的思索推敲,她已然頭昏眼花,疲鈍困乏。最終熬不住了,敗下陣來。
但黑衣男還是那副樣子,沒什麼表情,也不見疲色。她不禁再次感慨,男女之間不僅體力差異巨大,連精氣神兒都不一樣。這黑衣男要是會武功,得多厲害啊~
疲憊之餘,拾月不忘拍馬屁。眼睛亮晶晶的,豎起大拇指比劃:“你真厲害!”
“那我們就說說,你輸了該怎麼辦。”
李琮栖覺得挺有趣的。過去,興許是别人怕他,也可能是他當真棋技冠絕,自十二歲以後,他與人對弈,從未敗過。如今碰上這個小啞巴,真是久違了的棋逢對手。在對局上有的磨,才有意思。
為了留住這份樂趣,他覺着須得跟她論論輸赢。
拾月顯然沒料到他會在意輸赢,反應過來,忙比劃:“我沒錢!我什麼都沒有了!”
李琮栖輕輕地啧了一聲,屈起兩指點了點太陽穴,作沉思狀:“你,還會什麼?”
“……”
“女紅?”他擡眸,表情認真,“庖廚?”
拾月美眸瞬時瞪大,感覺十分不妙,先前自己過度吹噓的那些,竟都被他記下了。她沒有否認,而是比劃:“我會寫字!作畫!我記性特别好,過目不忘!”
可别讓她做女紅,去廚房。到時候露餡兒了,又得被葉飛驚數落。
李琮栖“哦”了一聲,繼續說:“樂器,跳舞?”
拾月如實交代:“我會撫琴,跳舞不會。”
這人似乎對她抱有挺大期待的,拾月都有些不好意思看他了。頓了片晌又補充:“我會舞劍。”
用劍與人打架她不擅長,但宋師父教的招式她還是記得的,并且練得很熟。
李琮栖微一點頭,道:“好。你要是輸了,就當衆舞劍。”
拾月:“……”
這是讓她賣藝?
她比劃:“要是你輸了呢?”
李琮栖:“你之前的賬目,一筆勾銷。”
拾月着實反應了一會兒:“……是指我的房錢嗎?”
李琮栖點頭。為了讓她聽懂,他耐心詳說:“如果你剛剛赢了,那麼今天之前的賬,全部銷掉。”
所謂放長線釣大魚。南下千裡之遙,他閑得很。
拾月實是不清楚,這人想幹嘛,跟玩兒過家家似的。不過這籌碼也太誘人了,她沒有拒絕的理由。
“你就這麼喜歡下棋?”她比劃。
李琮栖垂眸,似乎輕笑了下,但眼底波瀾不驚,不置可否。
他在南境軍中曆練八年,回京後跟在皇兄身邊三年,後被囚于法國寺三年。是以行軍布陣,朝堂權術,陰謀陽謀,經過時間的沉澱,早已了然于胸。他倒沒有多喜歡下棋,也許久未與人對弈過了,現下隻是為了打發時間,讓自己暫且歇一歇,停下勾心算計。
拾月心想着,有這種愛好和定力的人,總不至于陰險卑瑣。
再結合這幾日的觀察,此人話少,矜貴,整潔,貌美,身長體闊,行止得宜。且馬車内有草藥味道,非俗氣靡香,奢而不驕,逸而不淫。穩重不浮躁,給人極大的安全感。
她當是遇上好人了。
輸的安心。
李琮栖看着她疲倦又純稚的眼眸,心中陡然生出絲遺憾來。
纖纖柔荑,光潔細嫩,垂眸擺棋時,模樣認真,時不時露出一截細白的腕子。隻是可惜,面上被塗抹得暗沉無光。看過了白嫩小手,再看臉,更是覺得髒兮兮的。
小啞巴這副樣子,她自己倒是無所謂,可兩人離得這樣近,李琮栖總覺着能聞到一股子煤灰味。得想個法子讓她把臉弄幹淨。
入夜,宿于客棧,小虞被安排跟拾月睡一間房。因拾月是男子扮相,小虞隻能睡在一旁的榻上。
兩人境遇相同,要仰人鼻息,也不必費心讨好。且同為女子,拾月還怕被對方看出女扮男裝,是以小心地與小虞保持着距離,不甚熱絡。
進房後,得以甩掉兩個可疑的女人,葉飛驚憋了一路,此時不吐不快。
“那個小虞,說的事情嚴絲合縫,滴水不漏!”
“那個女刺客,得虧是啞巴,不然更要謊話連篇!就她那針線活兒,還沒我好呢!”
葉飛驚和小虞在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聲音傳進車廂裡,李琮栖邊下棋邊聽着,小啞巴自然也一樣,一路都是凝神屏氣的模樣,可她竟然沒有走錯棋。直到身子捱不住了,才輸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