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月醒來時,外面的天已經暗了下來。她在一個靜谧的房間裡,蓋着被子躺在床上,通體舒适,隻是面頰上面有點癢。她伸手抓了抓,觸感黏黏糊糊的,還帶了股子草藥味兒。
不過這是哪裡,她怎麼會在這兒?
當時在巷子裡,她一時意氣拔下了頭上的發簪刺向黑衣男。她以為黑衣男不會武功,哪知他輕松避開了自己的攻擊,用森冷的眼神看着她……
拾月猛地坐起身。
黑衣男似乎說了,“在長升殿後院,你就是這樣殺人的麼?”
他好像是說了這句話!
之後發生了什麼,她就全然沒有印象了。不知是她太疲乏又不禁吓自己昏倒了,還是黑衣男給她打暈了。
現在她還活着,睡了一頓飽覺,腦子也已經清明了。她應該沒有記錯,黑衣男就是那樣說的。
被窩裡的暖意頓時消失不在,拾月感到遍體發寒。她借着燭光打量了下屋内,門窗緊閉,沒有其他人。
那她這是,被救了?還是,被囚禁了?
原來,一直以來,黑衣男都知道長升殿後院的事。
他說她殺人,難道那個人死了嗎?
既是這樣,他又為何不報官?
因為可以入住館驿,拾月先前猜測他是官門中人。若是如此,他為何不把她送官以正法紀?就算不是,指認她殺人,于他而言,也沒什麼壞處吧。
他為何要瞞下此事?
如他想要以此為柄,讓她受制于他,那為什麼現在才說?還有她臉上的藥膏,又是怎麼回事?
一個個疑問湧上心頭。覺是睡飽了,腦子卻混亂了起來。
真的好想念雲瑤啊。
拾月再次悔恨當初,不該貪嘴飲那麼多茶水。幾杯茶飲引發的血案,讓她可能此生都見不到雲瑤了。
命運就如此輕易的,在不經意間,被改寫。
這時就聽外面有了動靜,拾月緊忙躺下,蓋好被子,閉上了眼。
她不敢面對接下來的一切未知,幾乎想都未想,就這樣做了。
李琮栖推門入内,身後跟了位端着木托的中年婦人,托盤上放着兩碗湯藥。
李琮栖來到床前,負手而立,睨視着床上的人。
須臾,方道:“醒了吧。”
聽到這個聲音,拾月腦子裡無甚想法,立時睜眼,坐起身來,沒有絲毫猶豫。
又是他?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她認命了。
“還逃麼?”他問。
拾月擡頭,平靜地瞥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視線。生死已不在自己手裡,黑衣男想如何便如何吧,她聽着就是。
李琮栖看着她垂頭弓背,了無生氣的模樣,回想起早上在巷子裡,他剛提了句長升殿後院的事,她就被唬得暈了過去。
想必那南昭郡王之死,是她最大最隐秘的痛點。
當時她倒在地上,他招來了葉飛驚将她帶回了驿館,又随便抓了個灑掃的婦人來照看她。因她在地上躺過,外衫沾了灰塵,所以衣裳被脫了下來。現在她就穿着他的那件寬大的白色亵衣,披散着長發,頹喪的坐着。衣裳不合身,肩臂處看上去空空蕩蕩的,顯得極為瘦弱可憐。
她暈了之後沒多久,臉上逐漸泛起了紅疹,葉飛驚就請了郎中過來瞧。郎中說她近期憂思過度,營養不良,昨夜又感染了風寒,還有中毒迹象。
目前尚有許多事情不明朗,他還不能棄她不管,但也不希望帶着個累贅。昨晚浴房一見,她在他面前漏了底。那樣白嫩無瑕的身子,雖是瘦了些,卻也可見過去的養尊處優。被特殊組織豢養的殺手,是不會長成這般的。還有她在他面前真實又純粹的慌亂,足可見隻是個心思簡單稚嫩的少女。
眼下她既一副放棄掙紮任人宰割的模樣,他也沒必要心慈手軟。
“能下床吧。”
“把藥吃了。”
拾月聞聲扭頭,目光尋到了他所說的藥,乖乖下地。婦人見狀,把托盤放到了房中的圓桌上,同時面帶納罕的打量着拾月。
她此時披散着發,身上套着不合身的下擺還被撕掉了一塊的亵衣。拾月的外裳是婦人給脫的,婦人自然也瞧見了她最裡面貼身的束胸。雖然不明白這姑娘為何如此,可眼下,面對如此長身玉立貌賽潘安的俊美男子,她竟然毫不顧忌,也不想着修飾遮掩一番,就這樣衣衫不整披頭跣足的下地了。
拾月走到圓桌處,垂眸盯着黑漆漆的兩碗藥。縱使她身負命案,手裡又沒錢,武功也不高,還不會說話……已然走投無路。
可一個知曉自己陰私的人,不明不白的就讓她喝藥,她即便是認命了,也得掂量掂量吧。
拾月沒指望黑衣男會同她說清楚,她目帶探尋地看向了端藥來的婦人。
婦人姓孫,是驿館管事的妾室,平日就住在這邊管些閑雜事,大家都稱呼她為孫娘子。孫娘子見多了各類性情的住客,很快就反應過來,輕輕地啊了一聲,便指着藥碗說道:“這藥都是我親自煎的,姑娘盡可放心喝。”
“這一碗是治療風寒的。”
“這一碗是清熱解毒,祛臉上疹子的。”
拾月不知自己臉上怎會起疹子,但既然婦人已經說清楚了,她也沒有拖延的必要,拿起藥碗就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郎中來瞧過,說你中毒了。”李琮栖适時開口,“你知道自己得罪誰了麼?”
“大概也是因為這個人,才發生了昨晚的那些事。”
他竟然提起了昨晚...
拾月一碗藥下肚,孫娘子在一旁為她倒了水,她也沒喝,忍着苦辛咽了咽津唾,又端起了另一碗藥,心裡盼着他能就此打住,不要再說下去了。
李琮栖靠近圓桌,同時朝孫娘子揮了揮手,讓她出去了。他瞅着小啞巴的側顔,臉小眸亮睫羽濃密,雪色肌膚被藥膏遮掩了些,卻襯得眼眸愈加出挑。長發垂在身後,還有幾縷落在頸側,不合身的白色亵衣松垮的套在身上,頸下風華欲說還休,加之身體主人恹恹的情态,如姣花照水,我見猶憐。
他既已捅破南昭郡王被害一事,來此就是想看她怎麼說。縱然他不是個心善之人,見到如此尊容的小姑娘,也不願在此地就直奔主題。
“我想知道昨晚害你的人是誰。畢竟是她攪亂了我沐浴,讓我損失了一桶浴湯。”頓了頓,眼尾不覺上挑,又說,“還有,一件亵衣。”
拾月哪裡曉得李琮栖的“慈悲心腸”。這裡她人生地不熟,誰都不認識,誰又會害她,肯定是不小心拿走的。他想知道害她的人是誰?還就為了一桶藥浴和一件亵衣?她如何能信,倒是覺得他話裡有話,大概在向她暗示些什麼。
在巷子裡拔下發簪刺向他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已經走投無路,便想要魚死網破。現在她連帶着好幾個把柄,再次落到他手裡,不僅沒死成,還睡飽了覺,被喂了藥,心境自然也發生了轉變,還有什麼比活着更重要的呢?
他既不提長升殿的事,以前還隐瞞了那麼久,那她更是沒必要自己提,就暫且就事論事借坡下驢吧。如果能好好活着,還有轉圜的餘地,她也不想年紀輕輕就踏上絕路。
拾月立刻變了臉色,目光真摯澄澈,心懷感激的看向黑衣男。
她不會說話,但得讓黑衣男接收到她的乖順老實,免得他心情不悅再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