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球體的大樓好似一個墳包立在正中央,但隻有沈辭知道。這棟建築的地下有多深,埋藏了多少屍骨。
隻是看到樓體,她就止不住地牙床打顫,身體瑟瑟發抖。
這是本能的軀體反應。
她抓着自己的手,強逼着自己冷靜下來。默數着心跳的頻率,把自己調整成戰鬥狀态,控制着心跳一點一點歸于平靜。
大樓看似離她很遠,但隻向前走了幾步,便來到了大門前。
兩扇鐵門緊緊閉着,嚴絲合縫。沈辭目光忽然變得飄忽起來,她的腦海裡不受控制不受控制地開始閃現出一個個面孔。
紅發圓眼的小女孩,長脖子的足球運動員,瞎了一隻眼的狙擊手,還有胖胖的大屁股廚師。
他們死的那晚,眼前這扇大門被血沁了個透,血痕留在上面擦都擦不掉,這棟樓的每一一個房間,每一個角落,都被鮮血浸泡染紅。
沈辭下意識地去摸後腰的刀刃,但沒有感覺到熟悉的金屬冰冷感,低頭一看,居然是一柄犀牛角的匕首。
眉心一皺,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光滑纖細,沒有刀繭。
她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氣。
是了,她早已不是沈辭,她的星球已經毀滅了。
她是被流放的亡魂,經曆過九十九次輪回。過往之人的生死天命,都已與她無關。
理智和記憶漸漸回籠,她也想起自己身在何處。
這裡是大荒秘境,她身上還有任務。
頭腦漸漸運轉起來。
自從踏入陽面後,她的注意力總放在頭頂的太陽上,卻沒注意腳下的路。也許他們早就進入了大荒秘境的中心,不知不覺中陷入了幻境中。
不過,以這個世界的文明,不可能知道她原來星球的事情,因此,這個幻境大概率是自己心理的投射。
俗稱心魔。
一旦知曉了幻境是什麼東西,眼前的大樓也不再變得那麼恐怖。
沈辭握緊匕首,走到大門前,擡腿就是一腳。
心魔最難解,卻也最容易。
隻要無所畏懼,則萬法可破。
那座大門本是由教授研造,由星際重金難求的稀有金屬打造,進入需要數道密碼層層安檢,且堅硬無比,非人力可破壞。
但她剛才隻是堅定地相信自己可以踢碎,這扇大門會像一塊紙闆一樣四分五裂,甚至在腦海裡想出了它碎裂的樣子,一腳下去便成功了。
這便是心魔。
信則死,也可生。
踏進大門,熟悉的圓眼女孩抱着膝蓋坐在地上,頭緊緊埋在膝蓋裡。聽到她的腳步聲,腦袋猛然擡起來,眼裡全是淚水,哭着向她跑來。
“姐姐!你終于回來了,他們又要抓我去紅屋子裡,我太疼了,我不想去,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
呼救的聲音戛然而止。
沈辭手中的匕首猛然送進她的心髒。女孩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圓眼因長期枯瘦摳偻進去,像隻恐怖的木偶娃娃。
“為……什……麼……”
詭異的是,她的傷口中沒有一絲鮮血流出,身體也如氣球一般,迅速幹癟下去化為灰燼。
沈辭面無表情地收回刀,眼睛裡有些近乎麻木的空洞,自虐一般自語。
“為什麼?因為我根本沒趕回去啊。傻孩子,忘了嗎?你被人砍成了三段,頭都不知道滾到哪裡去,我拼都拼不起來了啊。”
她一步步往前,熟悉的身影一個個跑到她面前呼救。而沈辭忽然發現,她以為經曆了許多世就會遺忘的記憶,其實一直埋藏在她腦海深處。
她記得他們的長相,記得他們的愛好,甚至記得和這些人說過的每一句話。但她卻異常冷靜,機械地揮刀,刺出,如趕點下班的死神一般,一刀一刀把他們全都殺掉。
走到長廊盡頭時,臉上冰冷一片,她下意識擡手擦去血痕,忽然想起這些東西都沒有血。
沈辭一怔,忽然笑了出來。
“真是老了。”
她擦盡臉上的水痕,擡頭看向閃爍着紅燈的電梯,臉上的笑容驟然有些扭曲。
“教授,輪到你了。”
她踏進電梯,按下紅色的頂層鍵,電梯飛速上行,身體不知是因為興奮還是恐懼,甚至有些微微顫抖。
她忽而想起死亡的那一刻。她在戰場上流幹了全身的血,因為沒有痛覺,所以頭腦格外清晰。
回想起自己短暫而痛苦的一生,她最後悔的事,就是沒有親手殺死這個人面獸心的教授。
電梯門緩緩打開,熟悉的儀器,熟悉的裝置,還有全息屏幕前坐着的那個熟悉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