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江原真理幾乎要從座位上彈起來,她敢保證,門外絕對能聽到這巨大的響動。趕緊低頭确認自己衣着整潔,她三步并作兩步前去開門。
“手冢さん!”她推開門,語調忍不住上揚。夜晚的走廊很暗,房内微弱的光模糊了他的五官與視線。他們就這樣闖入了對方的眼中。
他的手中拎着禮物紙袋,但沒有直接遞給你的意思:“時間緊迫,我隻帶了這些……”
看來除此之外他還有些話要說。江原真理下意識地說:“要不進來坐着說吧?一直這樣站在門口也不太好。”
他楞了一瞬。
“啊,抱歉,好像太唐突了。”她紅着臉移開視線,“正好我要去練習室,去那裡怎麼樣?”
“不,呃……也好,走吧。”他後知後覺而又毫無必要地扶了一下眼鏡。
練習室裡隻有兩把椅子和一支譜架。
“這些是柏林愛樂的場刊。”
“您居然搶到了柏林愛樂的票?真是太讓人嫉妒了。”她捧着宣傳冊幾乎把臉埋進去,“哦對哦是德語的。這簡直就是我最佳的德語學習資料……铿本さん,下下個月他就要回日本開大師課……”
對于女孩的碎碎念,手冢國光耐心等待着。她追求滿足而無法停止的目光讓他覺得,他收集這些刊物就是為了這一刻。
原本聽古典樂不過是他衆多興趣愛好中的一個,可現在卻在有意培養下成了将自己與她連接的習慣。
“票并不好買,我隻買到合唱席的後排,打擊樂組的聲音太響了。”回想起音樂會他忍不住皺起眉,少見地口出怨言。在心底的某處,或許自己也期待着倒黴經曆能成為她向自己追問的契機,所以他明知這不會是好的體驗,卻還是這麼做了。
她忍俊不禁,同情而又了然的視線自場刊邊緣延伸到他身上:“呵呵,好位置都給那些高級會員和贊助人占去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他拿出筆記本,抽出其中夾着的一張紙,“你之前和我提到過心理狀态、演出焦慮和阻斷藥的事,我去請教了醫師和護理人員,他們給了我回答和建議。”
她望着一絲不苟讀着筆記的手冢國光,嘴角想要微笑,眉眼和鼻尖卻忍不住想哭,最終拼湊成呆愣的滑稽模樣。
“他們當時是用德語口述,所以我整理之後寫在這張紙上,方便你閱讀。”他将對折後的紙條遞給她,“雖然不算是完全的專業對口,但是底層原理應該相通。在德國也有很多職業樂手面臨演出焦慮,不少正在悄悄服用阻斷藥。具體的我寫在紙上,有什麼不明白的就來問我。”
江原真理的手随着心一起顫抖,她需要用盡全力才能控制自己手上的力道不會過大捏皺了那薄薄的一張紙。
他真的在意着她,他真的關心着她。明明她沒有這麼向他要求,甚至在他在德國期間都沒有提起過這件事。她以為自己和他交流集訓成員的狀況,為他回來後可能面臨的阻礙出謀劃策就足夠讓她的付出更勝一籌。可她還是輸了,她低估了他的投入。
她原本以為,他不會有更多的回應,她幾乎要感到累了。
但她等到了。
“這次藝術節您來嗎?會不會和複健的計劃有沖突?”
想要擁抱他的沖動在欲言又止的沉默中最終化作毫不相幹的問題。她甚至忘了說謝謝。
她幾乎頭暈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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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美網球友誼賽的間隙中,友誼藝術節也不甘示弱,在媒體上做足了宣傳,最終竟吸引來了遠超預期的聽衆。
在後台的準備室中,造型師在為獨奏家江原真理做最後的調整。
“這全露背的舞裙對我來說還是太大膽……說不定之後我就該厚着臉皮說自己是王羽佳的追随者,然後與她一起承受服裝不守規矩的明嘲暗諷。”因為緊張,江原真理話額外多。
“本大爺向你保證過這種愚蠢的批評不會出現。”迹部在她身後欣賞着小提琴手優美的背部曲線,“還是說你對本大爺選的服裝有什麼不滿嗎?”
“聽聽,畢竟不是那個真正穿上衣服的人,輿論的聲音怎麼也壓不到您身上吧,發表這樣的言論情有可原。”她的聲音高昂顫抖,但又很快低落下去,“抱歉……是我……太口無遮攔了……我……”
“江原真理,如果因為緊張而開始質疑自己對我的信任和我的判斷,那你真的應該清醒一下了。”他聽起來沒有說出的話那般生氣,“你需要做的是展示自己,完成演出,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而不是在這裡畏畏縮縮地擔心之後會發生什麼。”
紅裙的她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您說的沒錯。”
突然響起敲門聲,一位工作人員從門後探出頭,伸手遞進一個紙袋。“江原小姐,這是給你的。”
粉絲禮物嗎?迹部想到。
隻是瞥見紙袋,她的眉眼就舒展開來。揭露禮物的真容,是手帕,和一張紙條。
[想到你會緊張,所以按照慣例。]
還是那條手帕,第一次相見時的那一條。
“是什麼?”迹部問道。
“安神劑。”她笑着回答。
那是手冢平日用的手帕,他的眼力不會出錯。
他感到自己迫切需要做出突破。他需要一個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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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冢國光注意到了,迹部景吾幾乎不會對江原真理用他那浮誇的自稱,而江原真理對他的敬稱也隻是浮于表面。他替她挑選曲目,他替她挑選禮服。
迹部景吾待她是這樣特别,但這種強勢介入是迹部表達關心的方式。
不過與他無關,他也不關心。
直到熱烈奔放的自由探戈結束,依程序應該是主辦方為指揮和獨奏家獻上花束。他看到,黑色絲質襯衫的迹部景吾走上台,手中捧的卻是一大束鮮紅的玫瑰。那是與她成對的舞者裝束,那是對獨奏家表達心意的花束。
江原真理臉上的驚訝隻存在了一瞬,随後挑了挑眉,沒有接過花,卻接過了迹部的手,行了舞者的一禮。
會場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掌聲歡呼甚至口哨聲。
“這太美妙了……”
鄰座的美國人搖着頭歎息,顯然是被演出折服。
平日裡放手帕的口袋空着,他知道,此時它正在她的琴盒裡。按習慣,她會洗幹淨後在第二天還給他。
但今天他必須打破規則。
去問問她手帕對緩解緊張是否有效。如果迹部在場就更好了。
掌聲結束,不顧周圍人異樣的目光,他離開座位向目的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