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後,在人人都可以看到大屏幕上的環境慢慢變亮。
在一個有10°傾斜的桌子上,人頭被低的一方用鐵絲綁住,整個人的四肢軀幹固定在桌子上,既保證有個傾斜度可以讓血液盡量的流向大腦使人保持清醒,燃燒的煙霧也不會飄到頭這邊導緻呼吸困難。
還未換下來的出席過多次會議和直播的高級西裝和僅僅蒙住的眼睛都無法掩蓋這個人的身份——橫濱市長森林太郎。
倘若現在坐在這個位置上的還是以前那群酒囊飯袋,那麼這段視頻在現在緊張的氛圍裡不失為一種黑色幽默的調劑,譬如那天撅着屁股跳舞的首相,畢竟他的日常工作也就是在國際上給其他大國做狗。
但這個人偏偏是森林太郎。
一位确确實實讓人看到了橫濱未來的可能,也的确在為之努力的,可以說是難得有所作為而且手段相當了得的市長。
……也是這樣的生活還能掩耳盜鈴地繼續下去的微茫希望。
種田山頭火收到這盤錄像帶的第一時間就已經派人前去營救森鷗外,但視頻的開頭就讓他心髒仿佛被人狠狠攥住一樣。
他不願意去想,這可能的悲劇。
“你來。”異能特務科的長官努力穩定住情緒,喚來了他麾下目前最适合眼前場景的人——坂口安吾,異能力[堕落論],可以讀取任何物體上的記憶。
坂口安吾臉上的表情同樣凝重,最近焦頭爛額的又何止他們異能特務科?亂象将至,隔膜之下異能者流竄雖然得到了控制,但這也代表着異能犯罪率的極速飙升。
當然,最為緻命的則是涉及到超越者的一樁兇案。
……隻能說中原中也現在還沒發瘋全靠波德萊爾在創造奇迹。
這位如果瘋了,那橫濱毀滅也隻是時間問題。
額頭不知何時已然分泌出了細密的汗珠,他的手指在接觸到錄像帶的瞬間,整個人的思維就被拉到了那間閉塞的房間内。
一個看起來隻有十幾歲的女孩面色平靜地像是在上課,而她甚至還有閑心給被綁着的人注射一劑腎上腺素以确保其清醒,然後在他的大腿上覆蓋上幾層用油浸濕的棉布上面再蓋上兩層幹棉布。
她這是要點燃……?!
坂口安吾很想在此刻阻止這種可怖的行徑。
然而他什麼也做不到。
不知為何,他的腦海中又冒出了那天在醫院所感受到的,來自魔女的灼熱的氣息。
女孩面無表情地點燃了打火機,她輕輕俯身将自己的臉對準屏幕中央,同時用另一隻手強制被捆綁着的市長先生擡頭,這個時候,人們才看清他那黑洞洞的口腔——以及他為何一言不發。
他的舌頭被拔掉了。
爾後,她甚至露出了一個堪稱甜美的微笑:
“森林太郎,森鷗外,森氏長子,橫濱市長,常暗島軍醫,夏目漱石的弟子,港口黑手黨前首領……你說我該怎麼稱呼你好呢?”
“算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
都說,人生最重要的不是胡一把好牌,而是打好一把爛牌。
森鷗外顯然是個中能手。
他能用自己的爛牌釜底抽薪成功翻盤,還不止一次,這種人永遠不會因為跌落谷底就一蹶不振,他們會努力往上爬。
多麼令人稱贊的生命力,如果不是用在了奇怪的地方就更好了。
好吧好吧,讓我們換個思路。
以前,她遇到過一個霸淩者,冷暴力、熱暴力、造黃謠、□□羞辱、帶頭孤立、扒人衣服,潑髒水……
可這名霸淩者依舊被稱為人美心善。
因為他不僅長得好看,還總是救助流浪貓。
他把自己救助流浪貓的視頻拍下來發到網絡上,所有人都說他不僅相貌出衆,還心地善良,是當代優秀青年。
懂了嗎?
橫濱市民,就是那群貓。
那麼,初聞森市長的這些不得已的舉動,你的心裡是否被觸動了那麼一下下?覺得他依舊有可取之處?
瞧,人類就是這麼好騙~
不過是複刻了原本壓迫自己的那套邏輯,使自己受益,這就叫強大嗎?
真正的強者不是要壓倒一切,而是不被一切壓倒。
隻需要一邊作惡,一邊捐款,用手指縫裡撒出去的一點灰塵積德行善,以小善矯飾大惡,把罪孽全都推卸給外置的邪骨惡魂,再加上一張好臉,還有誰敢說我不善良?
看啊,他森林太郎、森鷗外簡直就是這座城市最稱職的市長!
……明白了嗎?
不明白也沒關系。
因為這個世界就是這樣,随手拉出幾個小角色,再随手寫死,“值得的犧牲”就為了讓主角憤怒流淚再感動觀衆,哦,這眼淚也是夠媚俗的。
視頻上的女孩清秀的臉龐上挂上了名為愉悅的神情,語氣親昵得像是對任何一個熟識的長輩:
“重要的是,我要讓他們知道你是怎麼死的,而你,為什麼會死。”
“你的名字,你真正的名字,你真正的身份,你此前做過的所有事,會完完整整地被記載在這裡,此時此刻,永遠,而他們、你所深愛的橫濱将永遠不會忘記你做了什麼。”
火舌撩撥着桌面滲下來的汽油,幾乎是接觸到的瞬間就被點燃,然而聲音還在繼續:
“你死後,他們會給你舉辦一個盛大的葬禮,很多政要都會來,全日本電視台都會直播你的葬禮,很多都會在電視裡轉播,因為這真是一個非常好的葬禮。”
“隻有這個葬禮足夠大,全世界的人才會問,躺在棺材裡的那個人是因為什麼死的。”
“我就想讓他們知道這個。”
火勢越來越大,甚至看不清裡面焦黑的人形。
異能特務科内,坂口安吾矗立在原地,他的眼前燃燒着熊熊烈火,如瀑下的汗水浸濕透了襯衫,已經發現不對的同事開始努力想要把他拉出去,然而并未成功。
在其他人的視角裡,他的手徑直伸向前方,好像在夠着什麼人。
……他好像……知道這是誰了。
魔女的眼淚是會蒸發掉的。
所以世人隻能聽見魔女痛苦的嘶吼,而看不見她的血淚。
“不、你是,你是……!”
一片火海中,她似乎聽到了什麼,但很快,一切又歸于那永不停息的嘈雜中。
森林太郎,哦不,森鷗外死了。
很可惜,不是猝死也不是死刑。
連帶着他那漂亮的金發秘書一起。
如今的橫濱市政府群龍無首,即使還能勉強維持秩序,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強弩之末,遲早會和以港口黑手黨為首的另一種秩序有所碰撞。
居民結社也開始收縮自己的安全範圍,甚至還有些膽子大的趁着政府的防守薄弱偷偷前往那座據說有着無限資源的競技場。
無望的困境再加上同伴的窺伺所帶來的壓力感劇增,顯而易見,這一夜的每一個人都沒有睡好覺,都在懷疑着,警惕着。
織田作之助聽見身邊的鄰居輕手輕腳起床,準備分開做飯,顯然他是不覺得其他人會有什麼好心了。
即使在武裝偵探社就職,但他需要供養更多孩子,所以他居住的地方并不是宿舍而是另一處房屋,也因此在隔膜降臨之時他并未能第一時間聯系到社長他們。
好在織田作之助因為工作繁忙平日裡也為孩子們儲藏了不少食物,在小區的臨時結社裡也有一定的位置。
為了保證彼此的安全,他們抽簽決定了輪番守夜,但從本應沉睡的鄰居起身開始,這外露的防備還是進一步加劇了衆人之間詭異的氣氛。
所有人都知道這隻是一個開始,将來不短的時間内“舍棄”将貫徹他們的生活。
他們,将成為獵人或是獵物。
直到再次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