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的小憩時間,他又陷入了失眠,躺在尚且柔軟的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眠,索性爬起來。窗外夜色深沉,本應是休眠的時間,世界卻仍在周密地運轉着。在巨大的災難和強烈刺激之下,人确實會發生器質性的改變。
幸存下來的人變的極度揮霍,奢侈的就像沒有明天一樣,沉浸于狂歡中的整個社會有一種詭異感。最深沉的黑暗已經逼近,而人類卻還在互相掠奪殘殺,這或許就是恐怖的精髓吧?
無論如何,這對于咒術師群體來說确實不是什麼好消息。
衆所周知,咒靈誕生于人類的負面情緒,而由混亂所孕育出的不安、惶恐、暴虐等負面情緒自然是随着與外界的隔絕與日俱增,于是成長于負面情緒的咒靈愈發強大。
在這堪稱絕佳的培養皿中咒靈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每個地區的咒術師壓力迅速飙升,即使是兩所咒術高專一年級的學生也需要無時無刻高強度的出勤,疲憊和痛苦無時無刻不萦繞在衆人的心間,或許已經有人意識到自身難保的情況下不會再有增援——
在這個地獄裡根本不存在希望,哪怕一絲希望。
精神被巨大的壓力沖垮隻是時間問題。
尚且年輕的高專學生們每天疲于應付紛至沓來的任務,可能并不清楚這意味着什麼,但真正經曆過類似的有預謀的圈套,又通過迫不得已的“劇透”重溫複盤的夏油傑對這種感覺是再清楚不過了。
熟悉的層層加碼,直至最後徹底崩塌,像窒息的波濤一樣裹挾着人前進,放長線釣大魚一直是羂索最擅長的做法,但如今他們在明敵在暗,光是處理面前的危機都讓人應接不暇。
“睡不着嗎?”
突如其來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他的身子晃了晃,抹了一把臉苦笑道:
“看來我不是個幹大事的料。”
他輕撫住自己的額頭,那裡原本應該居住着一位不速之客,而現在一切已經改變,自己卻仍舊處于被動,一次比一次無奈……
叛逃的這些年他早已迷失在虛假的慰藉中,辜負了那些信賴他和對他有所期望的人,如同尋求解脫一般沉溺于虛幻的誘惑之中,就連他自己也清楚,一時激進下轉為殺掉所有普通人的信念隻不過是逃避現實的一種方式。而在原本的命運中,在失去利用價值後,他便會被當作燒完的火炬棄置一旁,軀體則作為奪舍的道具。
上千年的耐心啊……還真是應了那句,惡棍不可怕,有腦子的惡棍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信念感堅定的惡棍。
銀白的發絲耷拉下來在月色下更為顯著,然而更為耀眼的則是那雙猶如容納了天空一般的眼睛:
“……傑。”
嘴唇翕動了片刻,但腦子清醒過來的夏油傑至少還想得清楚其中的關鍵:
“你想做什麼我都會去做。”
“現在,我才算明白了,從前在世界的安排下有多天真可笑。”
現在的情況,他有且隻有一個選擇。
手上的這份靈魂碎片寄托着最後的希冀,這說明強綁他上賊船的家夥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如今東窗事發,他又怎麼可能會不清楚這種類似的手段?
“可笑嗎,我不覺得。”
【“可笑嗎,我不覺得。”】
相似的話語重合起來,亦如那時某人青出于藍勝于藍的學生強買強賣,卻也沒有嘲笑他顯露出的遲疑:
“能夠跟着我,用自己的命去冒險的人,怎麼可能是一個可笑的人。”
她歪着頭:
“不過,你既然答應了我,就最好不要中途反悔,不然我可是會生氣的。”
他的掌心刻有岩印的紋路一閃而過,伴随着一聲嗤笑:
“你早早做了保險,還怕我反悔?”
大不了一死。
他甚至覺得比起糊裡糊塗當了别人的棋子,這樣的犧牲與贖罪更有價值。
事到如今,夏油傑竟詭異地理解了作為讀者閱讀《咒術回戰》時所謂的“上帝視角”——
高高在上的神,怎麼會真的關心信徒需要什麼呢?
祂隻是把一切都攤開在信徒面前,靜靜地看他們如何做出選擇。
然而這份回答讓他難得地、看到了這個自稱最強的家夥的臉上蒙上一層陰翳:
“——必須是你嗎?必須是你們嗎?”
他根本無法坐視不管。
夏油傑隻是看着他,勾起嘴角,不知是在嘲笑誰:
“你還是什麼都沒有學到嗎?”
前半生都活在别人的算計裡,信息繭房中能看到的太少了,少到封閉世界裡的隻言片語就能夠徹底影響一個人的心神。
自始自終,咒術界那群人幹的事都隻有一個,那就是造神。
詛咒之王兩面宿傩也好,擁有無下限和六眼的當代最強五條悟也好,實力的強大和巨大的差距都讓他們被漸漸推離了人類的範疇,擺在台面上供人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