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米九的人類,恐怖如斯。
她曾因此顯著的特征将某位鶴立雞群的同學稱之為“瘦長鬼影”,現在她為當年的不懂事而感到抱歉。
年紀輕輕就一頭白發的隔壁班主任故作傷感地西子捧心狀:
“當年你居然沒選曆史,老師我可是很傷心的~怎麼樣?現在有沒有轉到我們班的打算?”
連一刻也沒有為學生感到哀悼,立即來到考場的是……監考老師五條悟!
回想起記憶裡隔壁班溫和的女老師,再看看眼前這個彪形大漢,她一時無語凝噎。
誰跟你“當年”?
那是你嗎?
她缺的志願填報這塊誰來補?難道你要先用一發“無量空處”把清北來拉狀元的老師先沖傻再讓你們班學生混進去麼?槽點太多以至于根本無從下口啊。
對她這種既非文科戰神也沒有理科頂級天賦的人而言,選科所代表的選擇面比選擇本身更重要。有句話怎麼說來着?“我可以不選,但你不能不給”。比起那種一眼看得到頭的人生,她甯願在自己占不了多大優勢的領域奮鬥,即使是打腫臉充胖子也要跟排行榜裡那些天賦怪一決高下。
“一眼看得到頭的人生”這種相當恐怖的概念是在她初中畢業那天,白發蒼蒼的曆史老師對他們說,如果你們想來看我的話,我應該還會在這裡。
那個凄涼的笑容觸目驚心,她想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尤其是上了高中後,學校精心打造的資深教師團隊更是将這種人生的不同年齡段都展示了出來。在班主任身上這種靈魂受到的摧殘尤為明顯,她曾經的班主任,如今不知道哪裡去的一個三十出頭的青壯年男子,肉眼看上去跟四五十的沒差别,這還隻是兩年内他們看得到的變化,顯而易見,這種變化在女老師身上就顯得更加殘酷了。
事實上這幾位老師的履曆也相當可人,不是重點就是雙一流,學曆碩士起步,可堂堂名牌大學畢業生,竟隻淪落到在這種地方教書,而後的數十年乃至一輩子都要留在這個地方嗎?
那對她來說太可怕了。
即使強如森鷗外,也會為此而苦惱吧?
對此,森鷗外表示很淦。
每天早上五點四十的鬧鐘響起時他都在後悔當初為什麼要簽下和夏目老師的合約。
身為班主任要以身作則,于是每天早自習他都要到,而為了保證學生的安全,他同樣需要檢查所有住宿生是否歸寝才能入睡。晚上十一點半剛查完寝,他就要馬不停蹄幹教案改卷子出題,忙到淩晨能解決的話就能勉強入睡,然後鬧鐘又響了,不願起床還有貼心的愛麗絲醬叫醒服務。
改作業到深夜偶爾會有一陣的恍惚,他感覺自己不該在這裡,起碼愛麗絲身上穿的應該是漂亮的小裙子而不是灰撲撲的麻袋,嘴裡說的應該是“林太郎變态”而不是“林太郎該寫教案了”。
他盯着辦公桌上貼的上次月考排名和高一時就分好的小組,心中一個極妙的主意油然而生。
……
回到空蕩蕩的教室,她從兜裡掏出神奇小藥丸,扒開蠟殼,一股藥味兒撲面而來,令人窒息。随後就像變魔術一樣從書包裡掏出丁零當啷瓶瓶罐罐一大堆——大藥丸、小藥丸、沖服顆粒、袋裝中藥、膠囊……等等,可謂是品類齊全,應有盡有。
一般她為了不讓自己反胃會就着水硬嚼,因為混着藥吐出來的嘔吐物顔色會是屎黃色。
這在某種意義上也算是一種預加工,畢竟人體也是個連通器,食道直通大腸。
很遺憾的是,今天的進程停留在接熱水這一步,因為她的胃開始痛了。
像是有台按摩儀從内到外最大功率按摩,要把薄薄的一層肉給戳破。
反反複複,如是往來。
“飯後半小時再服用”最有用的一集。
标準的霸道總裁症狀,這時候擰眉應該會有小白花女主或者盡職盡責的管家端着一碗溫度剛好的白粥喂到嘴邊。
其實上學上到現在,大家身上都多多少少帶點病,人均殘血狀态才是常态,她也隻不過是稍微脆皮了那麼一點。
當機立斷拿出飯卡,今天的消費額度是……10塊。
如果現在去小賣部買泡面和牛奶的話……算了,還有的是時間,不如去食堂看看吧?
下午還有場硬仗要打,與其吃點廉價的快消品以慰藉貧瘠的心靈不如吃點熱菜。
然後她就後悔了。
人頭攢動,看得人想立刻拔腿就走,卻還是抵不過一個“來都來了”。
——因為是被硬擠着進去的。
土豆絲,紫菜蛋花湯,花費4.8元。
等她好不容易端了飯出來,簡直是拔劍四顧心茫然,四周密密麻麻全是人,還大多都成群結隊,找不到,根本找不到空位。
然後她就看到标志性的面條手眼前在晃。
說實話,她弄不明白這麼明顯的三人組怎麼就找得到位置的。
可能這就是無論如何都能從容應對随時展現最佳角度的二次元角色吧。
“啊,這裡還有空位。同學你要過來坐嗎?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現實生活中紅色的呆毛天線在動。
要是有手機的話她真的很想拍下來。
眼看着周圍的人越來越多,她選擇從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鑽進空位坐下了:
“謝謝織田老師。”
織田老師很是熱心,看她碗裡白花花一片關切道:
“你中午就吃這些嗎?”
“啊,對,我不太餓。”感受到一股探究性的目光,她頓覺如坐針氈,腦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繞着大腦皮層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渾身上下隻有一個念頭——
死嘴,快嚼啊!
然而對面的太宰治好不做作地開始表演:
“怎麼不打招呼?我還以為我們已經很熟了……”
真是聞者落淚,聽者傷心。
“真的嗎?我不信。全熟還是半熟?”
誰知對面隻是幽幽地盯着她,看得她頭皮發麻。
……她發誓下次再也不玩抽象了。
就在她即将尴尬得腳底扣出一座城堡時,織田作之助從善如流地開口為太宰治找補解釋道:
“其實是這樣的,太宰他最近出了點意外,所以需要和班裡的同學重新接觸一下,可能是因為他潛意識裡覺得你很親近吧。”
“呵呵,那還真是巧啊……”
她感覺自己的嘴角在抽搐,怕不是新井在召喚……好牽強的理由。
就連吃到一半的坂口安吾也突然若無其事地亮出了殺手锏:
“說起來有件事還需要麻煩你,補辦學生證要到教務處的福澤老師那裡蓋章,森老師說你上學期的獎學金補助出了點問題,要到教務處去填申請表,所以……”
言下之意就是讓她帶着他們口中宛若失了智生活不能自理的太宰治去教務處。
……其實那八百塊她也不是很想要。
這就是你們無賴派熱血沸騰的組合技嗎?
其實是仙人跳對吧?
她看起來很像是什麼引導任務npc嗎?
byd你們就逮着一隻羊薅是吧?
“……好吧。”
毫無疑問,合情合理。這算是在她能力範圍内順勢而為的事,就幾步路而已。
隻是怎麼看怎麼像色令智昏。
“是啊,我們可是很信任你的,你如果惡作劇騙我們的話,就讓你凄慘地死掉吧!”
“我可是很期待的哦!”
然後那雙鸢色眸子真就無比期待地看着她。
這雙重“感激”加起來,就仿佛一輛失控的泥頭車,狠狠撞在了她本就多災多難的人生路上,又給她帶來了一個未知的缺口。
快步走在路上,背後被人冷不丁來了一句:
“認識這麼久,你都不做個自我介紹嗎?”
“……你估計連我祖宗十八代都知道了,還需要走流程嗎?”
聞言,太宰治一梗,有些哭笑不得:
“在你心裡我究竟是什麼形象啊?”
“建議死刑起步。”
“不對啊,”他琢磨着,“我難道不是你最喜歡的角色嗎?”
“……現在不是了。”
“好吧,好吧,”他隻好捏着嗓子楚楚可憐地問,“那我配擁有小姐最基本的禮貌嗎?”
沉默一段時間後,她再度開口:
“那你最好要記住。”
“我讨厭别人起的任何形式的惡搞代号。”
她說:
“……越鳴。”
“我叫越鳴。翻山越嶺的越,鳴笛的鳴。”
讨厭和喜歡都有一層底層邏輯。
人會讨厭和自己過于相近的人,也會讨厭那些自己想成為的人。
于是太宰治為自己這個結論感到樂不可支:
“果然還是喜歡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