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個是真的普通人。
面前這個男人是最年輕的東大醫學畢業生。
“……這不是我能夠選擇的東西。”
“要多和同學們交流啊,”森老師輕快地轉變了話題,“說起來,班裡的小組是該變一變了。我打算等這次月考成績出來再做具體的規劃。”
“其實今天叫你來還有件事,你知道其他班一直诽謗我們班不允許學生參加課外活動,我在想是不是要改改獎勵機制比較好……”他笑吟吟地說道,“老校長跟初中部确認了校慶的舉辦時間,我們班和隔壁班作為領頭有重大任務——”
“我決定推薦你。”
說到這裡,他甚至還煞有介事般感歎道:
“迄今為止我還是很難忘記你在研學過程中的出色演出啊。”
她扯了扯嘴角:
“好漢不提當年勇。”
“喔,那就是同意了嗎?”
“……我沒同意!”
“那就這樣愉快的決定了!你來做吧!”熟練地進行責任外包和鼓勵學生讓森鷗外心情大好。
……
如果你不想幹一件事情,那就用200%的力度去執行他。
希沃白闆上黑白分明的答案猶如幾聲炸雷一般給她的憤怒澆滅了。
選填題十六道。
數學。
錯了,八個。
這是什麼概念?
一道題5分。
也就是說她隻能拿到40分。
在前面的分數已經岌岌可危的情況下,知道自己大題幾斤幾兩頂多能拿個步驟分,别說120當個守門員了,就連90分及格都成了奢望。
江戶川亂步。
這個逼,控分。
持續混亂的思緒在翻滾着,下課鈴剛響就驅使着這具身體像隻遊魂似的飄出了教室。
所有沒人用的空教室都是獨屬于她的領地。
推開門,在黑洞洞的、唯有光影映照的地方,突如其來傳來的壓抑的哭泣聲覆蓋上了她獨享的清淨。
“怎麼了?”
但她還是坐了下來,在對方極力掩蓋自己的悲傷中,用緩慢而穩定的語調輕輕抓住對方最脆弱的内心。
在彼此約定交換可笑的“考試運”後看到黑暗裡的女孩子破涕為笑。
于是她也笑了。
在這個世界上,你表現出真誠,吐露心裡話,流露出脆弱一面或者不是上進人士或是背景不行等,就一定會被輕視,會引起周圍人“社達”“吃絕戶”你的欲望,而父母也會覺得你不成熟“城府淺”,無論嘴上如何,内心一定會嫌棄自己孩子沒用。
所以表現真誠沒用,得表演真誠。
這似乎天生就是她的才能。
同樣,她也為此感到一種隐晦的竊喜。
瞧,我拯救了你,而你也不過如此。
抱着一顆肯定會完蛋的心去裝模作樣安慰另一顆隻出現一條小小裂痕的心。盡管這是極力誇大的功績,但這樣自負“英雄”的小事不也是她自己一直所标榜出的形象麼?說着“做好事不求留名”,心裡一樁樁一件件累積起來,還不夠道德資本麼?以為這樣就能抹去悲哀的途徑,以為僅僅這樣的小恩小惠就能得到多餘的獎賞麼?
“原來你會正常說話啊。”這種詭異的心理在門口傳來某人的聲音時戛然而止。
總有人是小醜,但人一直是小醜不太可能。
“正常嗎?可能是吧。主要我的生活就像對面有個燕雙鷹,他老是賭我的槍裡沒有子彈。”
聽到這話的太宰治差點兒笑出聲來。
但他這個人很有演員的職業道德。
一般他不會笑。
除非遇到了徹底繃不住的喜事兒。
“你講笑話的水平真的很爛。”黑暗中的眼神總讓她覺得自己進了什麼恐怖片的片場,但偏偏對話又是日常風格。
“我講笑話就像電影小醜裡的亞瑟講脫口秀一樣,沒人能get到我,但我開始講沒品笑話後,起碼還有些人能給予反饋。”
“那這些笑聲是獻給你的,還是獻給悲劇的?”
“好問題,我才是那個悲劇。”
她太不喜歡那種孤單的感覺,想要分享的時候一個能讨論的人都沒有。
笑,大笑,笑到肚子痛。
還能怎麼做?苦中作樂呗,反正什麼也改變不了,起碼還能博自己一笑,不是麼?
笑着笑着,突然就會不想笑出來。
那會兒“悲劇”還叫“杯具”,還能用調侃的态度說着痛苦的事情。
于是她面無表情地講了個“太宰治”風格的笑話:
“一個得了抑郁症的小男孩想和樹談戀愛。”
“但樹不肯,隻是一直吊着他。”
太宰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人總有能讓他内心掀起波瀾的事情,不然和死人有什麼區别?他這樣惡劣的想着。
超長期壓抑自己的人會變成什麼樣,相信大家都在心理學的書上、新聞上乃至刑法檔案上看過了。
……
夜晚是那麼地長。
老式手機的光亮和不停的按鍵聲讓人無端的厭煩。
窗外的燈光透過窗折射在牆壁上。
星星點點。
她緩慢地、将由本能牽引着疼痛的肌肉,像嬰兒時期那樣、蜷縮在溫暖的角落裡,即便白熾燈的光芒如此刺眼,但卻會被薄薄的一層被子所抵擋。
眼淚滲出來了。
抱着被子喃喃自語:
“……媽媽,好痛。”
隻隔着一層門闆,卻連燈都不敢開。
再熬一段時間吧。
熬到睡着了就好了。
以前都是這樣的。
不能告訴他們,不能麻煩他們,不能出去客廳,因為客廳的監控會看到。
像一條被圈養在透明魚缸裡的金魚。
明明知道的,他們一天到晚那麼累。
貓着身子在卧室的藥箱裡不斷翻找着能起效的藥劑,緊繃着神經不讓發出半點聲音,終于看到了救命稻草——藿香正氣液,還剩三個月過期,真是太好了。
一口氣叼了剩下的整整五瓶口服液。
在似乎永無止境的陣痛中用被子裹緊了身體。
昏昏沉沉、昏昏沉沉、昏昏沉沉。
仿佛整個人都沉浸在一種噩夢之中。
一個人坐在人來人往的快餐店,會感受到一種格外的窘迫。
“嗯嗯,是和同學出去玩了哦。”
這樣敷衍地回答着,報備上那些點頭之交不重合的姓名。
群裡“必到”字眼不知什麼時候被悄悄删掉了,打在屏幕上的刺眼的紅色感歎号預示了一切。
……啊啊、果然又被耍了吧?
說到底,自己這種被老師硬塞進去的拖油瓶,對原本就是一個集體的小組果然是累贅吧?
那就先找個沒人的地方、把這幾個小時混過去吧。
“多出去和同學玩,多出去運動。”他們……不喜歡自己一直待在家裡。
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遊蕩着,另一條馬路上就是屬于别人的歡聲笑語。
一步,一步。
睡醒了之後不想起來,不困也想繼續睡,不想面對現實中的一切。
可是夢也還是噩夢,現實也依舊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