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蒙蒙的。
當然,這對學生上課而言很常見。
她如往常一樣行走在道路上,耳畔刮擦着風聲。
然後,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啊!安禾!”
盡管心中隐匿着某種莫名的嫉妒,但自己也不差啊!當然,如果能在這個基礎上和大家都很喜歡的安禾打好關系就更好啦!
沒有停下。
那個背包的背影越走越快,越走越遠。
不知為何,她的心中升起一股恐懼。
為什麼會恐懼?
她不知道。
校門口的面條還是和以前一樣的味道。
但今天卻吃得并不盡興。
太陽出來了。
嗯,今天一定是個好天氣。
進教室門的時候,好像那份嘈雜伴随着她的進入靜滞了片刻。
她不是個遲鈍的人。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
明明昨天還和大家聊得好好的,為什麼今天就好像有什麼事在瞞着自己?
“發生什麼事了?”她轉頭問旁邊的方敏。
這個瘦弱黝黑的女孩子隻是一味地低着頭,大抵是作業還沒完成吧。
她還想要開口。
這時,“笃笃”,門框傳來了敲擊聲。
……話說,吳老師今天的口紅好豔啊。
“越鳴。”
分明是相當平常的場景,為什麼心髒會突兀的漏了一拍?
“來我辦公室一趟。”
……
越鳴一直得意于自己的某個特性,那就是有自知之明。
但是這種自知之明往往附加着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恥辱”。
是啊,恥辱。
“不能太優秀的同時又不合群。”她從自己的學生生涯中總結出一條教訓。小團體這個東西就是無論花多少精力都比不上先一步參與的人。
盡管這份“優秀”已然随着井底之蛙跳到另一個水淺王八多的池子裡而搖搖欲墜。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失去了正常表達的能力,隻是想起的時候會感覺痛感從心髒慢慢蔓延至全身,酸麻的感覺一直能傳到指尖,經常細細感覺心痛的傳遞。
唯有被抛棄無法忘懷着。
狗日的天才。
失敗,由不斷的失敗組成的人生,已經無可挽回的失敗,還未到來的失敗。
所有人都有變成這樣的一天嗎?從那一天開始,就注定了如今的結局嗎?
屬于我的,失敗者的末路。
哭?哭有什麼用呢。
眼淚是這個世界上最無用的東西。
它無法改變任何事。
隻會暴露出自己的軟弱。
在很久之前,好吧,大概也沒多久,她學會了刻意去看些引導情緒的故事“排洩”眼淚。
等到真需要流淚的時候,已經沒有東西可以流出來了。
身體畸形,心靈也畸形了嗎?她暗自嘲諷道。
她不是一個很喜歡談論過往成就的人,或許是因為那個自己距離現在的自己已經太過遙遠,遙遠到像是在某個時刻被誰給突然替換掉的大隐藏。每當老師家長乃至同學提起這份榮耀,她就有種詭異的錯覺,好像自己還活着,卻早就開始被人悼念。
現今,她将其歸結為被階段性勝利蒙蔽的昏頭蒼蠅。
赢一次,不行,隻會成為明日黃花。
得次次赢。
不僅要赢,還要次次進步。
乃至于赢之後的胃口愈來愈大,班級、年級、校内、市級……好在她真的有自知之明,知道再往上的獎杯自己一個也碰不到,像那頭永遠吃不到胡蘿蔔的驢一樣分明效率已經拉到最高,卻還是又不足之處。
懷着一絲理不直氣不壯的怨氣,她好像在某一刻發現,自诩開明的父母好像也沒給自己留後路,完成一個目标後稍作休整就應該直奔下一個目标,即使已經提前很多也還是會被他們以“未雨綢缪”的理由持續鞭策。
但自己已經過得很好了,無論物質還是精神,為什麼還不知足?
……那麼、最後一個問題。
這種事,真的是可以比較的嗎?
比天賦這件事,真的,極度惡心。
假如給你一個按鈕,每按一次,高考成績就可以加一分,但同時出成績那天自殺的概率加1%。
不知道大家會按多少次?
越鳴的選擇是,隻要不死就按,隻要沒發生,點都是0。
因為她知道即使100次以上也有人敢點,100%自殺也不等于一定會死,說不定未遂呢?——她清楚自己是絕對不可能甘心就這樣死去的。
小升初,勝利。中考,勝利。高考,勝利。研究生、博士、工作乃至完全沒有概念的婚姻,一步一步踩進普世價值意義上最高成就的坑裡,然後回頭看那些“仇人”在哪一步栽了跟頭,然後以一副罪惡的嘴臉發出譏笑,掩埋在人情世故的洪流中請求她——這個曾經被他們遠遠扔在泥潭裡的反派角色高擡貴手。
裝模作樣虐待一下“主角”,其他人就會貼上來心疼道歉,很合理啊。
如果說一定要有什麼堅持下去的執念的話,那一定是“恨”吧。
我到底有努力過嗎?
我執着的東西都是錯的嗎?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感受不到所謂學習的樂趣,隻是想到那種即将到來的大仇得報,快感就湧上心頭。
所以。
一切橫貫在這個目标前的變數,都該被舍棄,不是麼?
當她像祥林嫂一般以玩笑的口吻提起那時候的事情,并不忌諱任何非議,即使夾帶了不少私貨,或許也是在期待着有什麼人能從這裡面翻出來她那遮遮掩掩的、丢人的啜泣。
因為沒人覺得她的痛苦像回事,所以把痛苦當玩笑講。
有人卻告訴她這不好笑。
“我從不認為你比别人差,方方面面都是。所以……你也沒必要有負罪感。”
她愣住,隻是怔怔地看着那個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的家夥,完全不移開視線。
反而是蘇揚默默把頭低下,看不清表情。
這份遲來的獎勵已經随着時間逐步貶值了。
在最需要的時候并沒有出現,後面補上來的又有什麼用呢?
咖啡的鋁罐在她的掌心逐漸變形。
越鳴曾經思考過:為什麼雀巢咖啡要設計成易拉罐,自己又為何喜歡這種包裝?如今問題終于在此刻得到答案。
因為鋁罐比玻璃瓶廉價,比紙盒堅固,最重要的是……喝完就能立刻踩扁扔掉,不會留下多餘的空間讓人胡思亂想。
而且,她也是聽過蘇揚當初為了安禾從八百名開外進步到前一百這種似是而非的暧昧謠言的。至于為什麼是謠言,什麼又是真相,那時一直穩居年級前十的越鳴自然無從得知,隻是蘇揚确實先認識安禾——這種令人嫉妒的、父母輩偏愛的、老師所重視的、好像無理由般社會性的好人緣。
這種潛移默化的高姿态讓她低不下頭。
“還有,你個人的評價和現實情況是兩回事,别搞錯了。”她丢下這句話轉頭離去,順手把空罐丢進路旁的垃圾箱。但還沒走出幾米,就因為後方的聲音刹住腳步。
“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你是真的很厲害啊——”
由于背身,也沒辦法回頭,她無從得知蘇揚的表情,隻知道他的聲音略顯上揚,又帶着一點顫抖……可能是她的錯覺吧。
“啊,當然。”
涼風迎面而來,吹動蓬松的T恤。有那麼一刻,她居然會期望是蘇揚……荷爾蒙嗎?真是夠了,幻想也得有個限度。
她繼續在林蔭道上走,通往盡頭的路比想象中長得多,但途中又很安靜,仿佛剛剛什麼都沒發生。一度讓越鳴内心産生了奇妙的想法——等到下周,等到下周肯定又會恢複原樣吧。
沒錯,保持這樣就好。
這些不該存在的柔軟又陌生的碎片,就該和空罐一起扔進垃圾桶。
但是,她應該更早察覺到這些才對。我的感官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遲鈍的呢……
樹影間的光斑晃動,刺得人眯起眼。熱浪逐漸模糊意識,連心跳聲也變得低沉而模糊,仿佛被什麼阻隔了一般。
等察覺時,所有關于這個夏天的獨白,早已和汗液一起在柏油路上蒸騰殆盡。
果然,她還是讨厭夏天。不隻是酷熱——
蟬鳴、汗水,還有心跳和該死的低重音。
保持高傲。
保持不變。
不是因為不想,而是不允許。
她不允許這一切的發生。
鄙視從認識開始就追求者不斷的安禾,鄙視在高中這個“最重要階段”大談戀愛的安禾,以及……不想承認自己或許真的毫無魅力可言的事實。
循規蹈矩,最不會出錯也最穩妥的打算。